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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的雾天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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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闻言下意识同边尧对视一眼,然而边影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可能被抓包的惊惶,也没有对我说漏嘴的责怪,他随意道:“什么还有谁,这种事最近不是挺多的嘛。”

    我反应过来,点头附和道:“对啊,就前两天新闻里才播报了一个,什么企业老板自杀了。”

    这话说完,我背后冷汗直流,因为月哥正万分狐疑地盯着我,但更可怕的是边尧爸爸那没有高光也没有焦距的视线——毫无感情地眼珠落在我脸上,似乎早已看穿我拙劣的谎言。

    “怎么了吗?”边尧反将一军,“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

    边尧爸爸收回目光,连一句解释也不屑于给,继续和月哥说话去了。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在边尧身后悄声说:“谁家见家长这么大压力,太吓人了。”

    边尧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我眼尖地瞅见月哥耳朵动了动,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听觉很灵敏的动物,顿时不敢再说骚话。

    等夹着尾巴的褚怀星也落座后,晚饭终于被端上了桌,只是我埋头苦吃不久,手机忽然欢快地响了几声。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边尧刚建好的共同账号有人戳,来自一个网名“R”的人。

    我纳闷道:“谁?”

    “那个哥哥,”边尧隐晦地悄声说,“他弟弟14岁……”

    我恍然道——是此前那个年纪最小的自杀学生的哥哥,他一连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你好,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我也得做点什么。”

    “之前我能够发现弟弟的死不是个例,全亏了孙叔叔他们在网上发布了关于自己儿子悲剧的细节,是因为了有了那封奇怪的遗书和奇怪的后缀。但那次传播范围并不算广,我相信一定有人知道那个后缀代表着什么。”

    “除此之外,万一此时此刻还有别的小孩正在被洗脑,也要让他们的家长警觉起来才行,避免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所以我会公布弟弟自杀前的反常举动,告知公众如果你的小孩或亲人有靠近这个所谓SIP组织的,请一定要注意,并且和我们联系。”

    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但我读到这边时已忍不住悄声问边尧:“糟糕,这不会打草惊蛇?”

    边尧也在飞速滚动着消息,他摇了摇头,说:“有可能,不过倒也是和我们之前的观念不谋而合,不如将计就计……”

    “咳咳!”边尧爸爸大概是看不惯我们的餐桌礼仪,清了清嗓子,不敢再和边尧说小话,在眉毛下偷偷看他。

    边尧爸爸板着脸:“现在年轻人真是,一个二个的,在饭桌上也不说话了,就知道玩手机。”

    我一被说立刻耳朵发烫,放下手机不敢玩了,把爪子拍回到饭桌上。但是边尧根本不理睬,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他一发信息,我的手机也不停震动,我只得把手机塞在屁股下面压着。

    边尧爸爸优雅地放下餐具,开口道:“你。”

    我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脸:“我?”

    边尧爸爸点头:“对,你。”

    我怎么了?我愣道:“我叫邹初阳。”

    他脸上清晰地飞过几个大字:谁在乎。

    瞧见这熟悉的表情,我忽然福至心灵——虽然对象换成了年纪更大、脸色更凶的长辈,但其实他的本质和套路都是我很熟悉的——表面不理不睬,内则社交障碍。

    比如他现目前这个表情,不就跟边尧平时被学长缠着入剑道社时不耐烦且不爱听的无语神情一模一样吗?

    想到这里,我心下有些好笑,心情也轻松了一点,他尚未开口问话,我便抢先说:“您呢?”

    边尧爸爸一愣:“?”

    我说:“您叫什么名字,我都自我介绍好几次了,边叔叔叫什么?”

    他大概感到这问题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我叫边瞬。”顿了顿,他又尴尬地补了一句:“你好。”

    “噗——”边尧差点没憋住笑。

    我不理他,正色道:“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时很忙吗?肯定很忙吧,刚才是我不好,一直揣测你们家里的关系,我再次给您道个歉。”

    我端起面前的水杯,煞有介事道:“没有酒,但是我把这杯饮料干了,以示我的诚意。”

    桌上数人便半张着嘴,眼看我“敦敦敦”地喝光一杯可乐。

    放下杯子后,还不等他接话,我又以我超快语速无缝衔接跟着说:“不过之前您说边尧结灵契没有和您商量,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结灵契的事情我们当时都没有料到。我是龙您知道吧,不,我当然本体是个猴子,但我体内有头龙的魂魄住着。不过这事儿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一不小心就结下灵契了。”

    边尧爸爸试图插嘴:“你……”

    “我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肯定应该先跟您说的,但您不是很忙嘛,就没有找到机会……不过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话说边尧妈妈呢?大概也很忙吧,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你们很关心边尧的。边尧出门上学之前她不是还专门给他买了床单被罩戴上吗?质量很好面料很高级的那种丝绸床单。”

    边尧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爸爸的法眼,但他铁定猜不到这床单被罩有什么深刻内涵,却仍然露出了蹊跷的表情,忽然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啊?”

    边尧爸爸又问:“你们俩什么关系,你怎么连他床单什么面料都知道?”

    边尧和褚怀星两人脸都要埋进碗里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憋不住笑的边缘试探。

    我尴尬道:“就是……室友的关系,之前……我们合租一个公寓。”

    闻言边尧爸爸表情变得更微妙了:“边尧?他?会主动招人合租?”

    “没没没有,他最开始一个人住的,后来……”我话卡在半路上——我总不能说是我上门去拯救了被床单困住的全裸小蛇,才发出了合租邀请吧。这话不管怎么说出来,我也听起来很像个变态。

    “后来?”边尧爸爸问,“后来怎么了?”

    褚怀星很没同情心地搅浑水:“对啊,后来怎么了?”

    我表情空白了几秒钟,脑子再度工作起来:“后来,我俩因为结下灵契,但是又都是弱鸡,能力堪忧,所以觉得住近一点、一起行动比较好。”

    我迅速思考着有什么能够转移话题的方法,连忙说:“边尧还教我剑术呢,我是剑道社的,但是我们全社所有人都打不过他。”

    边尧爸爸表情缓和了一些——这是我从见到他至今看到最接近微笑的一次:“他剑术从小就很有天分,不过也是多亏了给他请的老师好。”

    我听完满肚子吐槽——别人家爸妈夸小孩儿,铁定是说“虽然老师好,但多亏了孩子聪明又努力”,不愧是边尧爸爸,连为儿子骄傲都这么别扭。

    “是吧是吧,”我故意逗他,“上次来了一个全市亚军到学校里挑衅,直接被边尧秒杀了,我们社的学长到现在还每天烦我,让我把边尧规劝入剑道社呢。”

    “学校剑道社那种水平,小孩子之间玩闹的,边尧才不会去。”他说,“倒退十年他们也打不过。”

    他话及至此,忽然被我脸上促狭的笑意所惊醒,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中带着多少得意,瞬间将嘴唇闭紧成细细一条线,眉毛都要竖起来。

    褚怀星假装筷子掉了,钻到桌子底下去偷笑,我见好就收,“嗯嗯唔唔”地表示赞同,边尧爸爸张嘴好几次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我顿时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把盘子里饭菜一扫而光——刚才食不知味完全靠硬噎,现在回过神来,月哥家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啊。

    此役之后,连褚怀星都对我刷新了认识,甚至敬佩有加,这是后话。

    从饭桌逃离之后,我连忙打开手机追更——边尧和那位网名R的受害者哥哥已经聊出去近百条消息,我足足爬了十分钟楼才跟上形势。

    边尧仍在发问:“家里还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吗?你弟弟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宣传资料,尤其家里电脑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浏览记录?”

    R:“没有,事后我专门破解了他的电脑,可是所有浏览器的记录全被清空了。”

    边尧一惊:“清空!?你说他自杀之前有意识清空了自己的浏览记录?有办法恢复么?”

    R:“我试过了,不行。我试着通过他用来登录浏览器的邮箱账号来同步他的标签和记录,但是账号也被注销了,就在他自杀前两天。”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原本若只是怀疑教唆的元凶藏身于网络的话,那么这一条证据算是坐实了我们的猜想——一个决心赴死的人,已经留下了遗书,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删除自己电脑里的浏览痕迹?

    边尧接着打字:“你是说他用于登录的浏览器账号被注销了?那么邮箱登录名密码你拿到手了?邮箱你也进去看过了吗?”

    R:“还没。”

    R:“等等。”

    过了一会儿,R发消息道:“邮箱里没什么东西,我往前翻了几个月,都是些广告和系统邮件,没什么可疑的内容。”

    边尧说:“有没有什么陌生网站或论坛的注册通知,类似申请会员被通过了,或者修改密码的提示激活邮件之类的,广告和垃圾收件箱也看看。”

    R:“稍等。”

    说罢他就又消失了,也不见聊天对话框再出现正在输入的字符,我只得放下手机默默等待。抬起头看边尧,他果然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这家伙一向不太信任他人的判断,尤其是眼下发展如此扑朔迷离的情况下,他必定在心中想着对方搞不好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只可惜自己不能亲自到场翻查个仔细。

    没等一会儿,边尧忍不住发消息说:“QQ,微信,微博,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能找回密码的统统查一番……”他抬起头来问我:“现在小孩子用什么社交软件?”

    我:“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一样大谢谢。”

    想了想,我说:“听说QQ空间和百度贴吧的适用年龄层偏低,如果有邮箱,可以试着用账号登录一下百度账号。QQ空间的话,即使没有本人的密码,他哥哥作为访客也应该可以登录。”

    边尧立刻低头打字,等了许久,R却没有再回复消息,而是直接一个语音请求拨了过来。

    边尧点击接听后,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但听起来十分气急败坏:“打字太慢了,这样说。”

    边尧:“你说。”

    他说:“我刚才进他QQ空间去看,所有相册被清空,所有文章也都删除了。”

    边尧叹了口气:“果然。”

    R听起来十分沮丧:“我之前说过吧,小杰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不太对劲,不和家里人说话,半夜不睡觉,把自己关在家里就是一天。我一直很自责当时为什么没多关心他一点,多问他一句,即使他不愿意说,也应该更强势地朝他伸出援手。”

    “现在看起来,我是什么垃圾哥哥,他在自杀之前,就已经把自己在网络上的痕迹删除了个干净。那么多迹象……我却一个都没有看见,没放在心上。”

    “他从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这件事了,他的朋友圈,QQ空间,全都删得一干二净,我都没注意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连忙出声安慰:“你别太自责,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一步一步地策划引导。没有专业详细的指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这么完整仔细地删除一切有可能暴露他们的线索?如果一个人是因为抑郁或悲伤而赴死,哪里来多余的精力做这种事。”

    可R听上去依旧很难受:“不是的,你看,我现在就在他QQ空间里,留言板上有五个留言,最早的一个是他死前六天,问小杰怎么了,为什么把东西都删了。六天!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比我提前六天发现征兆!”

    我听着也很难过,话到嘴边却都自觉苍白无力到无法出口。边尧此刻却忽然出声道:“嘘,你别说话。”

    我和R都吓了一跳,不确定他说的是谁,边尧又说:“哪里来的音乐,是你那边在放?”

    R迟疑道:“呃,好像是,但我不知道是哪个网页在放,等我把它关了。”

    “等等别关!”边尧说,“音量开大,我听听……这首歌我好像知道。”

    一个有些熟悉的旋律从扬声器里扩散出来,边尧嘴唇微启,跟着哼念道:

    “The game of life is hard to py,

    I am going to lose it anyway,

    The losing card I will someday y,

    So this is all I ha’ve to say...”

    他忽然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随音乐一起唱了出来:“That suicide is painless.”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说:“Suicide is painless。”

    边尧点点头:“自杀是不痛苦的。”

    R在电话那端一头雾水:“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找到了,是小杰QQ空间的音乐播放器在放歌。”

    我凑近话筒,说:“我们知道SIP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