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小说网 > 偏安一隅 > 第58章 糖水之夜

第58章 糖水之夜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

一秒记住【77小说网 www.77shu.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因为这个老屋环境实在太差,打过电话报平安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回陈惠香家。

    这一回在马路上破天荒拦到了一辆市区辆公交车,阮心哭过之后就不停地开始打嗝,很快困了,但是又担心阮衿抛下她,强打精神撑着。

    阮心的眼睛半睁半眯的,始终不肯完全闭上,趴在阮衿的肩头东问问西问问,又戒备地打量着坐在旁边李隅,“他是谁啊?你交男朋友了吗?”

    李隅闻言瞥了一眼这小孩,刚要说些什么,阮衿见状把她的脑袋扭过来,“不是困了吗?睡会儿吧。”

    阮衿实在是很有点无奈,小孩儿太早熟实在不是件好事,而大大咧咧地把“男朋友”挂在嘴边,他听了都实在有点心惊肉跳,更不知道旁边的李隅心里会有尴尬。

    “那我睡着了你不会把我丢在这吧?”阮心仍然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小手缠抱住阮衿的脖子。

    “不会的。”阮衿把她的两只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然后低下头说,“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了,行不行?”

    阮心的脑袋往阮衿的怀里来回拱,打着哈欠撒娇起来,“那你要一直抱着我睡才可以哦。”

    “知道了,抱着你呢,快睡吧。”阮衿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再继续说话了。

    没过几分钟,感觉怀里小孩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了。阮衿稍稍放松下来,又觉得浑身都又脏又热,汗水涔涔地沿着后背流,难受得厉害从一米多高跳下来,现在因为应激反应膝盖一直在发抖。

    从被发现到现在,他除了说一句“我们走吧”之外,也没再说些什么,始终有点不敢正眼去看李隅,精神崩溃的时候被人看了全套,实在是太狼狈了吧。

    他现在只能特别惆怅地看着李隅看着窗外的侧脸。一路上,李隅所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托腮,往窗外看,虽然嘴上老是嘴硬说“我还好”,但其实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表达着巨大的不适。

    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李隅帮了他这么多,但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他解释一下,不过说不定其实李隅并不想听这些东西。

    “你忽然变哑巴了么?盯着我这么久。”李隅忽然扭头看了阮衿一眼,“有话就说。”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阮衿忙把不礼貌的视线转移开了,看来李隅是真的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李隅把撑着下巴手轻轻拿开了,低头继续掸走t恤上一块灰,“是个人都会觉得累,而且你要比多数大人做的更好,这根本没什么丢人的。”

    “是吗?”阮衿低下头来,感觉腹部是一阵阵灼人的湿润热气。这么睡着要闷死了,他把阮心酣睡发红的脸稍稍抬起来一些,眼睛那圈哭肿的还没有消退下去,“我发疯的样子很吓人吧?”

    “但你没有抛下她,这就够了。”李隅很平静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把她丢在山里喂狼吧。”

    不是每一个小孩都能遇到不抛弃他的家长。阮心有一个很容易心软的哥哥,带不走的,留不下的,都凝固成了身上厚厚的化石,这些沉重的东西拉着他缓慢地向下沉,却也只能这么继续走下去。

    李隅当时是追着阮衿一起跟上去的,说来挺搞笑的,他一个alha,居然有种追不上oga的感觉。阮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说是最后百米冲刺还不足以形容,就像不要命一般从坡上跳下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冲。

    他跟在后面跑过去,没费多少力,汗都没出多少,一直追到了山麓底下,四周都是那种水泥修缮的低矮坟墓,墓碑上搁着黄纸,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居然生出一点想抽烟的感觉。

    李隅点着烟,看阮衿把阮心从树洞拽出来,像是从海螺里扯出寄居蟹的那样,场面一时显得很滑稽。

    他看着那个别扭又乖张的小孩,被按在地上凶得像只吱哇乱叫的猴子,还敢张嘴咬人。

    简直烦人透了。

    但当她哭着跑过去,凶狠地抱住了阮衿的小腿说“阮衿不准你丢掉我”的时候,阮衿那张流着泪的,脏兮兮的脸,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李隅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话说幼年的自己抱住她的小腿祈求着“妈妈不要走”的时候,她的那张脸上写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绝不会有这样的悲伤,犹豫,以及布满着的痛苦眼泪吧。

    他的母亲也在哭,却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哽咽着说,“放了我吧,好孩子,妈妈真的……真的太痛苦了。”

    因为是好孩子,所以他松开手。

    抛下她抛下她抛下她吧……就像我一样被抛下吧。做你的寄居蟹,回到你的榕树洞里,李隅凶狠地抽着烟想。

    但是阮衿沉寂在那里,最终转身抱了她,很温柔地说了“对不起”,而李隅只看到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落在脚下。

    晌午时分,被太阳炙烤着,纯黑色一小团,就像一个蜷缩着的孩子。

    真烦躁啊……也来抱抱我吧……李隅当时内心里想的是这个。

    ……

    阮衿被“丢到山里喂狼”这个说辞震惊了一小会,“啊?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

    “恃宠而骄的,很吵闹的,就不喜欢。”李隅看着睡得一脸憨态流口水的阮心,偏偏这家伙两样都占全了,“她算是运气很好的那种。”

    运气好,怎么会算是运气好呢?如果他和阮心运气好,就不会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了。

    阮衿只是干涩地笑了笑,“我父母都过世了,所以她就我一个哥哥,所以性格会比较依赖我吧。陈阿姨是她的养母,要带她回来就不肯了。”

    “这不就是恃宠而骄吗?”李隅又继续去看窗外了,“你对她太好,所以会难忘。而难忘得太久,爱就变成了恨。如果早就打算要抛下,干脆就从头狠心到尾。”

    阮衿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的问题,我没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

    “我都说她运气很好了。”李隅瞥了他的脸,然后给他递了张湿纸巾去擦那张花猫脸,“你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所以运气好是在夸阮心有个好哥哥吗?

    不管是不是这么理解,阮衿都被他给说脸红了。

    晚上在陈惠香家的浴室洗澡时,阮衿对着氤氲的镜子才发现自己两处膝盖全磕青了,斑驳发紫,连手掌上都是细碎的口子。在那种贴着青色瓷砖的老式浴缸里泡了会,他才终于困倦地放松了神经。

    微烫的水波荡漾着拍打着身体,泡得全身都绵软无力,两天的疲倦都一点点消解殆尽。阮衿盯着头顶那盏橙黄的灯眯着眼睛想,李隅在做什么呢?现在应该也在泡澡吧。

    陈惠香的家实在太小了,况且刚搬过来,四处都还被蒙尘的白布罩着,也还没好好整理干净。李隅没逗留一分钟就走了,惜字如金,话仅仅说了四句“不用谢”“不饿”“我是他同学”“自己找旅馆住就行了”。

    陈惠香说他这个同学倒是挺热心肠的,这么老远都要跟过来,就是性格也太冷了,留饭也不吃,说什么都要走。

    阮衿则替他辩解,“不是的,他就是有点怯生,玩熟了就很好很好的。”

    陈惠香看他的眼神有点无奈的暧昧,不过也没明说什么。

    好像一个alha对oga好,就是别有所图似的。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李隅这人,是真的很好,不论是他对李隅一见钟情那次,还是说他帮自己在会所解围,其实这才是本性吧。努力用冷漠掩盖善良,那是一种很别扭的可爱。阮衿把脸半埋在水里,手脚动一动,动荡的水就往外一捧捧地往外泼,就像他即将满溢而出的心。

    他觉得自己对李隅的喜欢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现在憋得心脏都够难受。

    它噗通噗通跳,按都按不住。

    虽然不是所有暗恋都需要告白,但没能告白出口的,一定是因为没有到达那个最喜欢峰值。

    擦干身体从浴室里之后,他拿陈惠香的旧手机装上卡,在阳台上徘徊了几分钟,给李隅打去一个电话。

    那边懒洋洋的嗓音,“喂。”

    “晚上好。”阮衿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李隅好像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晚上好”给逗笑了,也回了一句“晚上好。”

    “你在做什么呢?”

    眼前浮现了红色的“大失败”三个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么冒犯的话他居然也敢说出口。阮衿盯着眼前一盆枯死几年的吊兰,上面全是絮状的灰,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差不多如此。

    那边停顿了一会,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做什么。

    阮衿立马很怂地改口,“你不用回答,我只是顺口……”

    不过还没说完李隅就回答他了,“刚刚翻小票去了,在食糖水。杨枝甘露,椰汁西米露,甜豆沙,姜撞奶,双皮奶……”

    “食糖水”估计是他刚跟外面店里人学的,一本正经念得颇有点可爱,不过后面十几种糖水把阮衿都给惊呆了。

    “啊?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那边是轻轻喝水的声音,阮衿能想像到他是怎么把塑料勺举到嘴唇边,“为什么吃不完,心情好的时候都能吃完。”

    心情的确不错,带着一种紧张过后纯粹的放松。

    “等一下。”阮衿想到了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是拿糖水当饭吃的吧?”

    李隅含混地“嗯”了一声,语气很坦诚,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还真是很喜欢甜食啊。”阮衿笑了一下,想起李隅吃蛋糕配啤酒那次,就随手揪下来一小片吊兰枯脆的叶子,“那这边还挺适合你的口味。”

    “还不错吧。”李隅那边声音有点嘈杂,还能听到应该坐在店里吃的,别人的宵夜,却是他的主食,怎么想都有点奇怪,但是这份奇怪在李隅身上却可爱得那么相得益彰。

    “啧。”李隅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店里有只猫,在蹭我的脚。”李隅不知道是在撸猫还是在做什么,反正猫就开始喵喵地叫了,不愧是糖水店养的猫,声音也嗲得实在是过分了,“它不肯走。”

    “可能是很喜欢你吧。”

    虽然上次李隅表现的,不是很喜欢猫的样子,但是他好像还挺招动物喜欢的,猫啊,鸟啊,都不会拒绝他的抚摸。

    然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但也很奇怪,彼此都没有挂断电话,李隅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打电话来,阮衿问他在做什么,他也坦坦荡荡就这么说了。

    细微的咀嚼又沙又糯的水果粒,小口吞咽下糖水,牙齿在塑料勺上的轻微磕碰,轻缓的呼吸,猫叫声,还有那些忽远忽近的粤语,“饮杯红糖水先”“我买碗糖水俾你啊”,还有人在大声唱《我恨我痴心》,混合着十一点半的夜色从电话中输送过来。

    都是好温柔的声音。

    阮衿站在阳台上举着电话,感觉迎面来的风都裹缠着糖水的甜,那是从李隅那里飘过来的吗?

    他感觉李隅身上那些原本格格不入的,坚硬的棱角,其实好像镁粉一样,看上去的质地很硬,但是用手轻轻一捏,就一瞬间全碎掉了。

    李隅就好像就是一个普通小镇的高中男生,和阮衿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抄过作业打过架,罚过站挨过骂,还迎着晚霞一起骑过自行车。像这样的一天,他穿白t黑裤,打球累了,拧开街边的水龙头直接淋湿脑袋。十一点的夜里睡不着,去街边食几碗糖水来,然后倾身用指尖逗弄脚边打滚的小猫。

    他身上温柔的那部分,永远和自己记忆中的故乡锦城融为了一体,即使说是完全臆构的,他也愿意沉溺在这种幻想中不走出来。

    但……为什么,还不挂断电话?

    只有呼吸像浪潮一样在此起彼伏着,摩挲着彼此的耳朵。

    李隅还在听吗?阮衿有点不确定了,他犹豫着说,“额,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真的非常……”

    “要是说‘谢谢’的话那我先挂了。”

    “诶,别挂!我不是要说这个。”

    说点什么吧……阮衿想着,他在第十五声猫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了,“于果你明天日得闲既话,我地一齐出哩玩好唔好?”

    李隅那边顿了一下,“我听不懂。”

    陈惠香从房间里跻着拖鞋出来喝水,看着阮衿煲电话粥的样子,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把阳台灯关上,他捧着电话迅速点了点头。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远去了,门也阖上了。

    一切归咎于隐秘的黑暗中,而有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正适合在黑暗中写出来。

    “细佬仔,我好中意你。”阮衿强装镇定,实则快把那盆看不见的吊兰给揪秃了,“这个,你能听懂么?”

    豁出去了,他不在乎。

    “嗯,马马虎虎吧。”

    李隅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笑了,又忍住了,继续说的话是,“你说吧,明天去哪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