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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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兮朝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他让人打开了衣橱,所有东西都还在,唯独没有那把轻弩。

    唐无暝走了,穿着象征钱满门的深色劲装,背着那把并不算多好的弩`箭。

    他仰面躺在榻上,听秦风一句句的在他耳边念叨,直念了半个时辰,最后好容易才用了点儿无足轻重的任务将他打发走。

    温牧云依旧斟着茶,稳稳地坐着。

    “帮我解开。”秦兮朝道。

    大夫一笑,“这种药虽没甚大害,可偏生就是不好解,你这样要求我,岂不是在为难我。”

    秦兮朝盯着他,“医术无双温大夫,你有什么不能的。”

    温牧云渐渐收了笑,置下手中的茶盅,缓踱步走到他的榻前,拢起了自己宽大皙白的衣袖,忽起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那是对一个只会使用匕首防身的大夫来说,最大的力气。

    秦兮朝直接疼的缩了一下,连防守都来不及。

    温牧云收了手,折了袖口,看着床上这个正怒目瞪他的男人,“你连我这一拳都受不住,我即便是解了你的身,你又能去哪?”

    “那是我的事,”秦兮朝道,“但凡我能早去一刻,他就不会出事!”

    “他是谁!”温牧云也挑高了音量去压他。

    秦兮朝一怔。

    “但凡你早去了一刻,你就会和他一起死。”温牧云叹道,微微弯腰将薄被给他盖上,“兮朝,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但是你得好好想想,不能急昏了头。”

    秦兮朝依旧不语。

    温牧云道,“没有人会自己无缘无故的送死。他是钱满门的人,就有钱满门的精明,若非万不得已,一定不会以身犯险的。”

    隐在被下的五指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秦兮朝撇头转向内侧,暗道,“我知道,可我放心不下。”

    大夫也没了多余的劝慰,回身就走。

    往后药性未散的三天,温牧云仍是天天都去看他,却也不理他叫嚷什么,就是只字不提解药的事情。那特制的*散,即便是解了身法,却解不了里头散功的成分,任是秦兮朝,去了又有何用,还不是同唐无暝一起送死。

    温牧云看他腿脚俱软地扶着桌椅出来,还要抖着手去摸剑,真又忍不住感叹唐无暝下手真狠。

    这三天,秦兮朝真要憋疯了,他明知道唐无暝要去杀人,却没能早一步阻止他,还希望那人能够自己说出来。

    秦兮朝抱着剑,倚在门框上,却不能旋地而起、踏风而去,只能仗仰着时间晒太阳,顿时觉得真是窝囊。

    他想起那人那日下午,暧昧地坐在他腿上唤他阿朝,向他笑,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想自己衣袖被拉着最后与他一起同卧。

    他以为唐无暝是渐渐想开了。

    却原来都是他计划好的。

    自己实在是太放松了,连*散是何时下的都不知道,竟真能那样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到了第三天中午,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力自丹田中将一涌起,秦兮朝一掌拍起长剑,飞身便去,待到温牧云惯例来瞧他的时候,就只见到吱呀吱呀呼扇的房门,和空落落的屋子了。

    秦风该要抓狂了。温牧云想。

    ****

    唐无暝顺着情报一路南下,手里紧紧捏着那种红印封缄的赏笺,里头是朱笔题字,写了目标的名字,画了目标的小像。

    将死之人,名叫李照,是个被官府和江湖两方都通缉许久的恶人。

    唐无暝有些庆幸,幸好他本身就是个坏蛋,若只是个因一己恩怨而荣登赏笺的倒霉鬼,他还说不定能不能下得了手呢。

    他并没有离开琼州太远,而是守在了从琼州南下的一个小镇上,情报上说,李照近日就将途径此处。

    琼州的大湖条条分岔至此处,已是一条深阔的河流,哗啦啦的河水绕着城郊的竹林而过,悉簌的风缠着他的发。

    唐无暝倚着一棵粗壮的竹,翻玩着手里的面具。

    红底白纹,黑抹绕额,颧部高耸,口目狰狞——俨然只是一副跳傩戏的戏具,而不是钱满门惯用的冷面铁。

    不过也没有办法,时间这么紧错,他也没有闲工夫再去打个面具,总之不被人瞧见就好了。

    可一想,若是他成功了,自然不必担忧;若是他不成功,自然是要死在人家手里,还愁什么脸的问题呢。

    面具扣在脸上,他仰头看着太阳,竹叶簌簌地响。

    天黑之前,他总要休息足够,才有精力对付一个没有把握能够杀死的人。

    可唐无暝一点都不能入睡,或者说,离开扶风山庄的这三天里,他都极少能够入眠。

    一闭上眼,他就能看见秦兮朝,树底下光阴里板着他的腿迫他说实话的模样,书房里被坐了大腿还一副惊慌的模样,抱着他叫他无暝的模样,被他扯了衣袖无奈地陪他睡觉的模样。

    还有吸入*散时,表情渐渐松懈,沉沉入梦的模样。

    毫无防备。

    他不把任务告诉秦兮朝,既是因为那是钱满门的事,同时也是一种报复心理在作祟。

    秦兮朝在瞒着他什么,尤其自温牧云来了山庄,他便更加确定了。他也确定,秦兮朝瞒着他的绝不会比‘他要杀人去’这件事小。

    那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又瞒着他,唐无暝有点不爽。

    可他又不知道,处情人是一种怎样的交往方式,他问了,他就会说么,还是会恼羞成怒?

    毕竟是秘密么。

    若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了,以唐无暝的性子,一定是要把那人打到全部忘记的。

    所以他逃出来了,吹着河风,枕着竹叶,抱着机弩,大家都冷静冷静。俗话说的好,小别胜新欢,你总得分开一阵子,才能明白那个人是不是你想要的。

    唐无暝摸摸面具底下的脸,光滑水嫩,手感极佳;再摸摸肚子,柔柔软软的,一折都能折出褶子来。

    唉,在老秦家吃的太香,睡得太棒,秦老大的捏拿手法又太好,想不长肉都不行。

    秦家好,秦家妙,秦家养的你呱呱叫。

    不,还没来得及叫。

    若是这次能活着回去,他定要高兴的叫了,叫啥都行,学猫学狗,学深山里的老妖怪,学小鸨楼上的粉姑娘。

    叫他两句“大爷”。

    早知道今天有这一出,当初就该勤修武艺才是;早知道也跟着师兄们学学怎么配毒了,或者怎么把弩`箭打的更锋利一点。

    再不济……也该从在扶风山庄里带点吃食出来的,后厨里大师傅做的桂花糕,那叫一绝,甜而不腻,酥而不硬,过齿留香。

    只可惜现在全然吃不到。

    在他的胡思乱想里,天渐渐晚了,风也渐渐凉了,他坐着就觉得冷,冷的他瑟瑟发抖。唐无暝甩甩僵硬的胳膊腿,站起来跺了两脚暖和身体。

    风停了,汗出了。

    唐无暝一手挽着机弩,看着弩口细微的止不住的抖动,另只手立刻也抱了上去,整个团在了怀里,他还是抖。

    “真冷。”他抹着汗道。

    正要考虑要不要进城去找家临街的店铺坐着等,道上忽然涌来马匹踏地的动静,马儿蹄咯噔咯噔的踩过地面,也踩过唐无暝的心头。

    他竖起耳朵听来,是三个人,或者是三匹马。

    他将身形隐匿在竹林深处,远远瞧那行来的人影,索性他眼力够尖好,能捕捉到马背上的容貌。

    甫一看清,他就恨不得将那画赏笺小像的人给剁了。

    马匹上的李照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而画像上的却是络腮胡子满头遭,唐无暝不禁佩服起绝命堂的人来,就凭这样丝毫不靠谱的画像,他们也能顺利的找着人,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若是唐无暝是怎样认出的,全靠李照脸上最重要的一个象征,就是从眉脚到下巴的一条长疤,和另外两个混混们朗声叫的“照哥”。

    好好的大好青年不做,非得去当什么霸男恶匪,活该被人追杀。

    唐无暝暗悄悄地尾随他们进了城,跟着马蹄子声寻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却不是什么客栈,而是一件极普通的院子,几人卸了马,拎着酒肉,便直接在院中摆了桌席。

    幺二喝六的吃了起来。

    唐无暝背坐在他们的墙围外头,一边暗暗给机弩填箭,一边咒他们不吐骨头。一个李照他就要拜关二爷保佑了,再加两个下手,真不知道这回谁是鹿谁是猎手了。

    里头的人十分能吵闹,天上地下的胡扯八道,一口一个婊`子、他娘的,牛皮都吹到了王母娘娘的头顶上还不知羞。脚边横七竖八躺着几坛子酒,各个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开始冒脏话。

    待他们醉的东倒西歪,连自己人都分不清几张鼻子眼睛嘴了,唐无暝扣上了那张猩红的面具,从墙后一跃而起。

    自以为目中精光杀伐之气毕现。

    而李照的反应,却是一个酒坛飞甩而来,大骂了一句,“哪来的畜生鬼噢!”一坛子差点正砸他脑门上。

    唐无暝终究是没有实战的经验,三人一涌而起提着大刀冲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是被这场面吓楞了片刻。

    随即回转了心神,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填弩射箭。

    三道黑影包围而来,凌厉刀光直向他头顶砍来。

    唐无暝俯身回避,脚下腾冲而出,身形一移从三向包围中撤出,旋即一个回身压低,弩`箭破口而出,直射而去,搜鸣声响落起间,一个身影猝然扑倒在地。

    他不敢看,反身撤出了院子。

    后头李照吼了一句,“老二!”而后紧追而来,又骂他“狗娘养的”。他便知道已经解决了一个,可却不是李照。

    敌人的怒气在上升,而他的手法却不能更进一层,真是顶顶捉急的一件事。

    三人一前一后的追到了林子里头,密密麻麻的树干遮着人的视线,唐无暝一个翻身上树,刹那屏息褪形,将自己的身形与密黑的枝叶混为一体。

    底下两人还在四处寻人,一左一右,唐无暝想了许久,连往机括里填了三支弩`箭,还是决定先解决大头。

    机簧蹬紧的声音是咔咔的响的,虽然微弱但并非没有,待唐无暝扣好机铉瞄准李照的心背处,他猛然一个回身俯冲而来,大刀脱手就甩了过来。

    唐无暝没有料到他还有这招,弩`箭惊慌出手,将将擦透他的肩膀。

    自己也一个骨碌从树上栽了下来,翻了个空翻才避免了大头着地。

    李照此时离他还有些距离,可还有一人,却是正正好好地抵在了他的面前,一脸狞笑的望着他。

    唐无暝来不及填及长弩,仰身后退间抓出一把铁钉丢了进去,刀影砍下,机簧扣底,弩口正堵在了那人的肚腹上。

    机括的弹射力实在强大,唐无暝尚且来不及闭眼,便有血肉“噗”的一声破响,弩口抵处,皮肉尽烂,碗大的一个血洞正对着唐无暝的脸。

    余力将那破洞的尸体掀了出去,却是喷射出了更多的鲜血,雨淋一样洒满了唐无暝的前身——从头到手,全部都是。

    散钉不仅搅散了血,更是搅碎了肉,淋淋漓漓地染了满地。

    眼角视线里,是李照怒吼着嗓子,挥舞着大刀向他冲来的身影,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端起武器,填好箭弩,实实在在的给他来一发透骨穿心。

    可他只觉得自己满脸满眼都是血红,整个世界全部,都是一片红。

    与杀任何野兔鸡鸭的感觉是孑然不同的,当那温热的鲜血划过脸颊,流向脖颈,甚至沿着曲线渗进嘴里的时候,其实整片天地都是颠覆的。

    天本该就是红的,地本该就是黑的,血本该就是甜的。

    唐无暝依仗着最后的理智,颤抖着将箭放进弩槽,端起弩臂,咬着牙强迫自己盯紧了目标,扣动了机括。

    他亲眼看到李照扑倒在地。

    任务便算了结。

    可他此时此刻,却连一丝一毫挪动身体的气力都没有,两膝失力颓然跪坐在地,面向两具血染成片的尸体。

    身上的力量渐渐游走而去,似乎在与地面相接之处,和血泊融为了一体。唐无暝甚至是连眼皮都不会眨动了,任那血珠进了眼又汇成了一聚,像流出的血泪。

    他看着眼前的景越来越红,却越来越暗,紧迫之时来不及有的感觉现在通通奔涌而出,晕眩、发冷、恶心,任何一种都来的比以前更加严重。

    唐无暝双手撑地,想要尽快逃离现场,却无能为力。

    在缓缓流失而去的意识里,他看到其中一具尸体在动,看到他爬了起来,看到他拖着刀……却只是看着。

    因他已是目中发黑,耳中发鸣,辨不清人分不清声。想要端起机弩,却也只是微不足道地动了动手指。

    那人卯足了劲向他扑来,直到近处他才认到,那是李照。

    ——没死成的任务目标。

    图了个什么呢,到头来,谁也没帮到,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唐无暝苦笑着扯起了嘴角,他最后的一点力气,恐怕也就够说一句话的了吧。

    他抬头望着砍下来的刀锋,说道:

    “……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