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草坪像被熨过的绿绒毯,几个孩子在远处追逐打闹,风筝线在半空织成透明的网。凌霄拆开风筝线轴时,发现线轴上还缠着去年的枯叶,他忽然想起苏晚总爱把零食碎屑掉进线轴缝里,每次都要他用牙签一点点挑出来。
“爸爸快点!”曦曦已经踩着草叶跑向风大的地方,兔子风筝在她身后忽上忽下,像只慌张的白鸟。凌霄握紧线轴追过去,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在他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恍惚间竟和苏晚最后一次陪女儿放风筝时的光影重叠。
那天苏晚穿着米白色连衣裙,坐在野餐垫上看他们父女俩奔跑,风把她的长发吹到脸颊上,她笑着挥手的样子,此刻正和曦曦举着风筝的身影慢慢重合。凌霄猛地眨了眨眼,线轴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
“爸爸你看!飞起来了!”曦曦的欢呼把他拽回现实。兔子风筝已经升到两层楼高,白绒绒的耳朵在风里扑扇着。凌霄加快放线的速度,线轴转动的沙沙声里,他听见曦曦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他回头时,看见小姑娘正盯着不远处的长椅。穿藏青外套的老太太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毛线团,轮椅扶手上挂着的保温桶晃了晃。曦曦挣开他的手跑过去,把手里的画递过去:“奶奶,你看我妈妈。”
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指着画里的星星笑起来:“这星星画得真好,像我家老头子年轻时给我摘的野菊。”她的手指在星星边缘摩挲着,忽然咳嗽起来。凌霄连忙走过去帮她顺背,发现轮椅侧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穿军装的男人正把风筝线交到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
“我家老陈以前最会放风筝,”老太太望着天上盘旋的风筝,浑浊的眼睛亮起来,“那年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还惦记着要带孙女来放风筝。”她从保温桶里拿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曦曦手里,“甜吧?就像日子,先苦后甜。”
风筝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凌霄猛地拽紧线轴,却听见“啪”的轻响,线轴从中间裂开道缝。兔子风筝像断了线的泪滴,摇摇晃晃朝湖中心飘去。曦曦的哭声瞬间炸开,她拽着凌霄的裤腿跺脚:“妈妈的星星飞走了!”
凌霄脱下鞋跳进湖里时,冰凉的水立刻漫过膝盖。他朝风筝飘去的方向快走几步,湖水就涌到了胸口,去年苏晚在这里教曦曦打水漂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她站在浅滩上甩着湿漉漉的头发,说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就变成湖里的涟漪,每次凌霄打水漂时都能看见她。
指尖终于勾住风筝尾巴时,他听见岸边传来曦曦带着哭腔的呼喊。回头望去,老太太正举着那幅画朝他挥手,画里的星星被阳光照得透亮,像苏晚生前最喜欢的那盏琉璃台灯。
等凌霄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岸,曦曦已经不哭了,正踮着脚帮他拧衬衫下摆的水。老太太把保温杯递过来:“喝点姜茶暖暖,别感冒了。”她的轮椅旁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没织完的毛线,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孩童画的线条。
“奶奶,你的毛线要织什么呀?”曦曦指着竹篮问。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头:“给你织双小袜子,冬天穿了就不冻脚了。”凌霄这才发现,小姑娘的帆布鞋鞋头已经磨出了小洞,脚趾顶出个小小的圆包。
他们重新把风筝线接好时,风突然变大了。兔子风筝这次飞得异常稳,曦曦举着线轴跑起来,羊角辫在风里划出好看的弧线。凌霄坐在草地上看着女儿,老太太忽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去年这个时候,我看见你爱人在这儿喂流浪猫。”
凌霄的手指顿了顿。苏晚总爱在口袋里装猫粮,每次来公园都要绕到假山后喂那只三花猫。有次她蹲在灌木丛旁,被猫爪勾破了牛仔裤,还笑着说这是和小家伙的秘密约定。
“她总穿件杏色风衣,”老太太望着湖面泛起的波光,“有次下雨,她把伞留给猫窝,自己淋着雨跑过来,头发上还沾着银杏叶呢。”
曦曦突然尖叫着跑过来,手里举着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小家伙的翅膀被风筝线缠住了。凌霄小心翼翼地解开线团时,发现麻雀的腿上系着段红绳,像极了苏晚生前戴的红玛瑙手链。
“爸爸,它流血了。”曦曦的眼眶红起来。凌霄扯下衬衫口袋里的纸巾,轻轻按住麻雀的伤口,老太太已经从包里翻出小药瓶:“这是止血粉,上次给流浪狗用剩下的。”
包扎好的麻雀在曦曦手心里蹦了蹦,突然振翅飞向天空,红绳在阳光下划出道纤细的弧线。小姑娘立刻拍手笑起来:“它去找妈妈了!”
太阳爬到头顶时,他们和老太太道别。曦曦抱着修好的风筝,非要把那幅画送给奶奶:“这样奶奶想爷爷的时候,就可以看星星了。”老太太接过画时,指腹在星星图案上停了很久,轮椅碾过草地的声音里,混着她压抑的抽气声。
回家的路上,曦曦趴在凌霄背上睡着了,兔子风筝的耳朵垂在他胸前,沾着草叶的绒毛蹭得他脖子发痒。经过苏晚生前常去的花店时,凌霄停下脚步,玻璃窗里的向日葵正朝着太阳转动,像她永远向阳的笑脸。
他轻轻把女儿往上托了托,走进花店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穿围裙的姑娘笑着问:“还是买向日葵吗?”凌霄点头时,看见柜台后摆着只陶瓷星星,和苏晚墓碑前的那只一模一样。
“要那个星星摆件。”他指着柜台时,曦曦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爸爸,妈妈说向日葵是太阳的孩子。”
凌霄抱着女儿走出花店时,怀里的向日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姑娘的帆布鞋踩在影子上,像在跳一支轻快的舞。路过社区公园的长椅时,曦曦突然指着秋千说:“妈妈以前总在这里推我。”
秋千在风里轻轻摇晃,铁链发出吱呀的声响。凌霄把向日葵放在长椅上,抱着曦曦坐上去。小姑娘的小手抓住铁链,突然咯咯笑起来:“爸爸你看,影子在荡秋千呢。”
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星。凌霄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想起苏晚临走前说的话:“等曦曦长大了,告诉她妈妈变成了星星,在月亮旁边眨眼睛。”
此刻他仿佛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正在云层里闪烁,像妻子温柔的目光,正落在他和女儿交握的手上。曦曦突然指着夜空欢呼,手里的兔子风筝被晚风掀起,拖着长长的影子飞向星光深处。
风筝线从曦曦手中滑脱的瞬间,凌霄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但晚风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只缀着粉色绒球的兔子风筝摇摇晃晃地掠过路灯,拖着长长的尾巴扎进了对面的梧桐树林。曦曦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小嘴一瘪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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