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咸阳。
刘季贼兮兮地凑近,压低嗓子,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皇兄,”他几乎是用气声在问,“你当初是不是也觉着父皇那些‘过来人的建议’……咳,有点那啥?”
扶苏闻言,只是缓缓摇头,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义兄,此言差矣。”
“我并非如后世旁观者,简单地将父皇视作雄主或暴君。”
“灭六国,一统寰宇,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此乃煌煌功业,泽被后世。”
扶苏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仰,随即话锋微转,染上沉重,“然,修长城以御匈奴……非是长城不好,匈奴为患,边墙固不可少。”
“但,岂能不恤民力?”
“若能缓图之,徐徐而进,何至于白骨蔽野,父子相失,怨声载道于闾阎?”
“征百越,亦可徐图。”
“彼时百越无力北窥,待准备万全再行雷霆,岂不更善?”
“父皇……有时过于急切了。”扶苏轻叹一声,眉宇间带着痛惜,“至于宫殿、骊山……父皇乃千古一帝,为彰帝国威仪,营造宫室陵寝,尚在情理之中。”
“可那求仙问道……”扶苏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后世有拥趸,言父皇是忧我难承二世之重,非帝王之材,故寄望于缥缈仙途?”
“呵……”扶苏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义兄,你不妨亲去问问父皇,他孜孜以求长生,究竟是忧心我扶苏不堪大任,还是……贪恋这无上权柄,欲永镇山河?”
“后人说我学儒学傻了,但他们不知我启蒙学的便是法。”
扶苏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看向刘季,眼神坦荡:“故此,我非是不听父皇之建议。”
“正相反,父皇命我读史、观六国旧事、体察四方民情……我皆躬身力行。”
“正因如此行,如此看,如此思,我方知何为对错,才敢向父皇进言。”
“可古往今来,儿子向父亲提建议,又有几位父亲能听入耳?”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悲凉,“在他们眼中,这非是建言,而是忤逆、是挑战、是不解其深谋远虑的愚顽!”
“皇兄,你这……”刘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未尽之意,扶苏心领神会。
“义兄是想问,”扶苏嘴角竟难得地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既然我自认不算愚钝,为何每每与你同游宴饮,总被你三言两语哄得掏了钱袋?”
刘季搓着手,嘿嘿干笑两声,略显尴尬。
扶苏却神色坦然,甚至带着点“学费交得值”的意味。
“能于义兄处习得市井智慧、人心机变,付些酒资,又有何妨?”
“拜师尚需束修,此乃小钱买大见识。”
“嘿嘿,”刘季见扶苏如此通透,胆子也大了,凑得更近,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皇兄啊,以后劝谏义父,不妨换个路数。先指出错处,再猛夸功劳!”
扶苏微怔,面露不解:“先前天幕所播,那些青史留名的直臣,如魏征、海瑞之流,不都是先扬后抑,以‘然而’、‘但是’转折吗?为何我要反其道而行?”
“嗐!”刘季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狡黠光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神秘的蛊惑,“此一时彼一时也!”
“因为您可是太子,而义父,他是始皇帝!”
他特意在“太子”和“始皇帝”上加重了语气,话中深意,不言自明。
面对一个功盖三皇五帝、自信乃至自负到极点的帝王,先打一巴掌再给甜枣,或许比先给甜枣再打巴掌,更能让他那唯我独尊的心绪,有个缓冲的台阶。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虽未完全参透其中所有关窍,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固执己见的儒雅公子。
他的性子在经历诸多后,已悄然改变。
想不通?那就去做!做了,答案自会浮现。
他不再追问,只是对着刘季,郑重而沉稳地微微颔首:“善,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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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醒来的李斯盘坐于殿角,眼神却有些失焦。
那“娃毕业了?考个公吧……”的聒噪之语,在他脑中嗡嗡作响,竟诡异地与他当年对长子李由的殷殷期望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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