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看看。"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陈旧的墨香混着松烟气息扑面而来。十二本蓝布面手记整齐码放,最上方那本边角磨损严重,封皮上
"验方录"
三字的金粉已斑驳脱落。苏瑶拈起最薄的一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艾草标本,"这是你师爷二十岁时的手记。"
她翻开内页,墨迹深浅不一的字迹间,几处朱砂批注刺目如血。
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半寸,将那行
"巴豆用量三钱"
的字迹映得狰狞如符咒。张思贞的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页,暗红指印在摇曳的光影里仿佛还在渗血,指腹残留的纹路清晰可见,连指甲缝里凝固的朱砂都分毫毕现。他突然想起厨房案板上剁碎的巴豆,那辛辣刺鼻的气味能让人流泪
——
而此刻这看似寻常的三钱,竟承载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营救。
"患者是位年轻妇人。"
苏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潮湿的雾气。她枯瘦的手指抚过那片猩红,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你师爷照搬《千金方》的记载,却忘了古人体质与今人不同。当夜她便泻下数十次,整个人脱水得只剩一把骨头。"
少年医徒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想起自己前日给高热孩童开银翘散,不过多写了半钱石膏,就被师父用银针在他手背轻轻一刺:"小儿纯阳之体,用药如烹小鲜。"
此刻看着眼前这浸透血泪的手记,才惊觉每一味药的分量里,都藏着人命关天的重量。
翻动书页的指尖突然顿住。某处记载着
"砒霜外用治恶疮"
的段落旁,密密麻麻批注着不同颜色的字迹,从墨黑到浅灰再到暗红,层层叠叠如同年轮。最下方的朱砂字歪歪扭扭,显然是在极度颤抖中写成:"切记!砒霜遇热则毒发,外敷不可见火!"
张思贞仿佛看见年轻的师爷在深夜里突然惊醒,披衣点烛,用带血的指尖在纸上拼命涂抹的模样。
一片干枯的银杏叶突然飘落,叶脉间
"济世"
二字正巧盖住
"巴豆"
的记载。月光穿过叶隙,在暗红指印上投下细密的光斑,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段尘封的往事。张思贞这才发现,银杏叶边缘还留着齿痕,像是被人在极度焦虑时反复咀嚼过。
"誊抄时莫要惜墨。"
苏瑶的声音惊得他一颤。老医仙将鹅毛笔蘸满浓墨,笔尖悬在少年摊开的宣纸上,"淡墨处是前人的摸索,重笔处是生死的领悟。"
她手腕轻抖,墨迹在
"巴豆"
二字旁晕开,"当年你师爷每救回一分生机,就用患者的血混着朱砂记录。这些不是文字,是我们医家的脊梁。"
夜风突然灌进窗棂,吹得手记哗哗作响。张思贞慌忙按住纸张,却见师父已走到门边。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霜,她枯瘦的身影与门框上
"悬壶济世"
的牌匾重叠:"明日采露,记得带个双层陶罐。"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朝露遇热则散,正如医者的仁心,容不得半点疏忽。"
更鼓声第三次穿透窗纸时,张思贞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案头堆叠的宣纸上,"巴豆三钱"
的字样密密麻麻,墨色由浓转淡,最后几行甚至洇出细小的裂纹,像是干涸的血迹。油灯芯
"噼啪"
爆开火星,照亮他紧抿的嘴唇
——
那些被反复描摹的字迹里,藏着师爷三昼夜未合的双眼,藏着患者枯槁如柴的手指,更藏着师父每次审方时审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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