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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庚药箱里常备的姜枣茶,张思贞为怕孩童哭闹特意准备的蜜饯,小师妹总在施针前先焐热的银针,都是当年那盏孤灯的延续。
三更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苏瑶提笔在空白页写下
“医道无他,唯用心耳”。月光忽然变得浓稠,漫过案头的当归、黄芪、防风,在字迹上镀上层银辉。她想起刚开医馆时,药柜第三层永远空着的格子,如今已被弟子们填满了各地的药材:王庚带回来的藏红花,张思贞托人捎的川贝母,小师妹采来的鲜薄荷。
窗外的星子忽然亮了许多。苏瑶推开窗,晚风带着药田的清香涌进来,远处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梆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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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散布在城乡的药铺正在打烊,每处灯火下都有她熟悉的身影。王庚在整理明日要送的药材,张思贞在核对孩童们的用药记录,小师妹正把新画的穴位图贴在门板上。
王庚捧着那摞医案,指腹碾过蓝布封面上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就是用这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教他辨认第一味药材。那时药房的阳光里浮动着白芷粉,苏瑶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在他手背上画出当归的纹路:“记住,药材和人一样,得用心看才能识得真性情。”
此刻医案的纸页间仿佛还留着那道温度,烫得他眼眶发潮。
张思贞正用桑皮纸包着新晒的陈皮,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晨光斜斜切过她鬓角的碎发,把医案的影子投在药柜的铜环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师父昨夜又没睡好?”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袖口沾着的蜜渍金桔香漫过来,“案头的安神茶原封未动。”
说话间已从抽屉里摸出个青瓷罐,抓了把枸杞桂圆塞进砂壶,炭火在炉子里噼啪轻响,很快便腾起袅袅热气。
小师妹抱着药杵从碾药间跑出来,羊角辫上还缠着根甘草。她踮脚够着王庚怀里的医案,鼻尖几乎要撞到最上面那本,忽然指着某页边角的墨团笑出声:“师姐你看!这是我上次打翻墨砚弄的!”
那团墨迹旁边,苏瑶补画了朵小小的蒲公英,绒毛处用淡墨晕染,倒像是真的要随风飞去。
王庚翻开最厚的那册,哗啦啦的纸页声里滚出片干枯的荷叶。这是十年前治涝灾后疫病时留下的,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水痕,苏瑶的批注墨迹有些洇开:“荷叶轻浮,能引药上行,治湿温初起最宜。”
旁边是他自己歪歪扭扭的补注:“今日见师父用鲜荷叶包药,患者说带着清香气,喝药时不皱眉了。”
“原来你们都偷偷写了这么多。”
苏瑶倚在门框上,看着弟子们围在案前翻检医案,晨光漫过她鬓边的白发,在青砖地上织出银丝。张思贞正对着某页小儿惊厥的医案出神,那上面贴着片晒干的蝉蜕,旁边有她用胭脂笔写的小注:“阿玲妹妹怕苦,把药汁混在梨膏里喂,果然喝得干干净净。”
小师妹突然捧着医案跑到药圃边,对着露水未干的芍药比划:“师父您看!我画的穴位图比去年准多了!”
她手指点过花瓣上的晨露,水珠滚落时映出她雀跃的眉眼。苏瑶望着那丛被露水打湿的芍药,忽然想起这孩子刚来时,连麦冬和天冬都分不清,如今却能准确报出每种药材的采收时节。
药炉上的砂壶开始咕嘟作响,张思贞斟出琥珀色的药茶,先给苏瑶端了一杯。青瓷杯沿碰到唇瓣时,苏瑶看见弟子们的手在医案上翻动:王庚的指节因常年抓药而格外粗壮,却能在写药方时写出娟秀的小楷;张思贞的指尖沾着药材的碎屑,标注穴位时却稳得像握着绣花针;小师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画出来的经络图却比谁都灵动。
“这些医案,原就该属于你们。”
苏瑶看着王庚将医案分门别类收好,忽然想起自己刚拜师时,师父也是这样把毕生心血交付。那时的医案里夹着晒干的药草,写着
“医者仁心”
的批注,如今她的弟子们正在续写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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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庚在偏远乡镇设立的药站,张思贞为孤儿院里的孩子编写的简易推拿手册,小师妹教给农妇们的草药辨识歌诀。
寅时三刻,更鼓声还在巷弄间回荡,苏瑶已披着月白色夹袄立在药库门前。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燕雀,她抬手护住悬在檐下的药幌子,生怕惊扰了沉睡的弟子们。屋内弥漫着当归的辛香与陈皮的陈韵,借着窗棂漏进的熹微天光,她开始了每日的例行检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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