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目光落在小师妹的发顶,那里还沾着片细碎的薄荷叶,想来是今早侍弄草药时蹭上的。阳光顺着窗格爬上去,在小师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绒毛,像给那片专注镀了层光晕。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好天气,老人生前最爱的那盆薄荷开了花,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像撒在绿毯上的碎银。
“医道不是技艺。”
师父那时已说不出太多话,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苏瑶的手腕,指腹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草药常年浸润的微凉,“是手捧着心……”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棉絮,“你看这薄荷,年年枯了又发,不是靠人浇多少水,是它自己肯往下扎根。”
药炉里的艾草还在静静燃烧,灰白色的烟顺着炉口袅袅升起,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苏瑶记得自己初学艾灸时,总掌握不好距离,要么烫得患者皱眉,要么离得太远没效果。师父就拿根筷子,一头抵着患者的皮肤,一头让她握着艾条,“距离要像人心,太远生分,太近灼痛。”
此刻看着小师妹揉按太阳穴的手,指尖的力道渐渐匀了,不再是刚才那试探的忽轻忽重,倒像春雨落在田埂上,润物无声。
“阿公,这样力道行吗?”
小师妹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询问,掌心的温度透过陈阿公的鬓角传过去,像带着股暖意。陈阿公闭着眼点头,嘴角噙着笑:“刚好,像春风吹过麦浪,不疾不徐的。”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村里的老郎中给人推拿,总爱说
“手要带着气走”,那时不懂什么是气,此刻被小师妹的指尖一碰,倒忽然明白了
——
那气里,有心疼,有体谅,还有份小心翼翼的珍重。
张思贞泡的菊花茶在粗瓷碗里舒展,金黄的花瓣慢慢绽开,像一群刚睡醒的蝴蝶。她给苏瑶端来一碗,指尖碰了碰苏瑶的手背:“想起师父了?”
苏瑶望着碗里沉浮的菊花,轻轻
“嗯”
了一声。那年师父病中,她也是这样泡菊花茶,师父却总说
“太浓了”,后来才发现,他是想让她多喝些,自己舍不得。
石臼里的薄荷末已经碾得极细,王庚正用细筛子筛着,绿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小雨。筛子是师父留下的,竹编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筛眼大小均匀,是老手艺人才编得出来的精细。“这筛子筛过的药末,敷在伤口上不硌得慌。”
王庚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对往事的怀念,“师父说,药要碾得细,心要磨得净,都是一个理。”
小师妹揉按完太阳穴,又学着苏瑶的样子,用拇指轻轻点按陈阿公的风池穴。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尖圆圆的,像刚剥壳的莲子。陈阿公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脉搏上:“丫头你看,这脉跳得多稳,就像你刚才扎的针,不慌不忙的。”
小师妹的指尖感受到那规律的搏动,忽然觉得那跳动里,藏着比书本更鲜活的道理
——
生命的节律,从不需要刻意的技巧,只需要真诚的守护。
药堂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是邻村的孩子来采薄荷,说要编个花环。小师妹听见动静,眼睛亮了亮,陈阿公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挥手:“去吧,阿公这里没事了。”
小师妹刚要跑,又回头拿起案上的耳穴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布包,才蹦蹦跳跳地掀开竹帘跑出去,裙角扫过药架,带起一阵艾草的清香。
苏瑶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薄荷畦边,听见孩童们的笑声混着铜铃响,像串起了新旧时光的线。药炉里的艾草渐渐燃尽,最后一缕烟也轻轻散去,只留下满室清苦的暖香。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没说完的话,此刻忽然懂了
——
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技艺刻在书本里,是让那份
“捧着心”
的温柔,像薄荷一样,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掌心,生生不息地发芽、开花。
晨光顺着针身流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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