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彻底散去时,药篓已经沉甸甸的了。除了松萝和卷柏,里面还躺着带露水的薄荷、开着淡紫花的紫花地丁,还有几株叶片带锯齿的蒲公英。她蹲在溪边清洗沾满泥土的双手,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沾着草屑的脸庞,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咳嗽的模样。昨夜油灯下,母亲用帕子捂着嘴咳得肩膀发颤,帕子上洇出的淡红痕迹,像根针似的扎在她心上。
“再等几日,等采够了松萝,配上川贝炖雪梨,定能好起来。”
她对着水面轻声说,指尖拂过水面,搅碎了自己的倒影。忽然瞥见溪石缝里有几株叶片呈箭头状的植物,根部露出淡红色的结节
——
是箭头草!这东西利尿消肿,正好能治村里张大娘的腿疾。她立刻挽起袖子,伸手探进冰凉的溪水里,手指在湿滑的石缝间摸索,生怕碰坏了那脆弱的根系。
日头升到半空时,她坐在老松树下歇脚。从药篓里摸出准备的麦饼,就着山泉水慢慢嚼着。风穿过松林,带来远处山涧的水声,药篓里的草药在阳光下散发着各异的香气:苍术的辛辣、薄荷的清凉、松萝的淡苦……
这些不同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师父采药的情景。那时她总爱坐在师父身边,看他用同样的银刀剥开山茱萸的外皮,听他讲每种草药的性子:“苍术要埋在谷糠里陈化三年才最好,薄荷得在开花前采,不然香气就散了……”
师父的声音像老松树的年轮,一圈圈刻在她的记忆里。
山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还留着小时候被树枝划伤的浅浅疤痕。她深吸一口气,将麦饼的最后一块塞进嘴里,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重新背起药篓站起身。
目光再次扫过林间草木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几株叶片呈卵形的植物正开着白色的小花,那是白芷。她快步走过去,用银刀在距离根部两寸处下刀,切口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一般。这是父亲教她的规矩,采草药要给植株留有余地,不能断了来年的生机。
当夕阳把松林染成金红色时,药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松萝被单独放在铺着油纸的竹格里,周围用柔软的蕨类植物隔开,防止运输时被压碎。其他草药按照药性分门别类,根茎类的放在底层,花叶类的摆在上面,条理分明得像座小型的药圃。
她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山下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忽左忽右地晃动。药篓的背带在肩头勒出深红的印痕,可她的脚步却轻快得很,仿佛那些沉甸甸的草药不是负担,而是盛满了希望的星辰。
路过溪边时,她又停下脚步。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脸上沾着泥土,头发被汗水濡湿,可那双眼睛却比来时更亮了。药篓里的草药在暮色中若隐隐现,松萝的灰绿、白芷的洁白、紫花地丁的淡紫,像是把整个山林的生机都装进了这小小的竹篓里。
杂粮饼子的边缘还带着微焦的脆感,牙齿咬下去时,能清晰地尝到麸皮的粗糙和南瓜泥的清甜。这是林小婉凌晨天不亮就起来烙的,特意多加了把芝麻,此刻混着山野的风味在舌尖散开,竟比平日里在家吃的更香些。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饼屑,指尖触到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被山风吹得有些发麻。
石头被日头晒得还留着余温,透过薄薄的粗布裤子暖着后腰。她把药篓往身边挪了挪,竹篾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里头的松萝似乎还在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气。目光越过潺潺的溪水,落在对岸那片密匝匝的灌木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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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长着几株野山楂,青绿色的果实已经有指甲盖大小,再过两个月就能采摘了。去年这个时候,林小婉就是用野山楂和冰糖熬了酱,给她治好了换季时的咳嗽。
“这丫头,总把好东西留给我。”
她咬着饼子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山泥。林小婉总爱跟着她进山认草药,说要把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记下来。有次为了采悬崖上的石韦,两人手拉手吊在藤蔓上,林小婉吓得脸都白了,却死死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回来后还硬要把自己攒的月钱分她一半,说是
“拜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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