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声,林小婉总说这是
“药神在说话”。
中间几层的抽屉总半开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药包。当归被切成薄片,断面泛着油光,带着浓郁的辛香;黄芪像晒干的树枝,掰断时能看到细密的纤维;甘草片则像蜜饯般诱人,林小婉常趁苏瑶不注意偷偷捏一片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能在舌尖萦绕半晌。靠近柜门的抽屉里放着炮制好的熟地黄,黑如漆、润如酥,那是去年重阳节时,苏瑶带着两个姑娘在药圃旁的石臼里捣了整整一下午的成果,如今打开抽屉,仿佛还能闻到当时蒸制时飘出的酒香。
最下层的抽屉没上锁,里面的药草标本是两个姑娘的宝贝。林小婉采的金银花标本系着艳红的布条,上面写着
“芒种日,采于东山坡,晨露未曦”,布条边缘还绣着小小的金银花;张思贞的薄荷标本则系着月白布条,标注着
“夏至,生于溪畔石缝,叶背有细毛”。有次两人采到同一种
“紫花地丁”,却因采集地点不同争论起来,最后苏瑶笑着让她们做成对比标本,如今那两株紫花地丁并排躺着,倒成了药庐里最生动的教材。
药柜前的案几上摆着铜制的药碾子,碾槽里还残留着昨夜碾的苍术粉末,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能看到粉尘在光柱里跳舞。旁边的青花瓷碗里泡着胖大海,圆滚滚的果实吸足了水分,像盏盏小小的灯笼。案几边缘有处浅浅的凹痕,那是去年林小婉捣药时,锤头不小心磕到的,当时她吓得脸都白了,苏瑶却笑着说:“这是药庐记下的故事,挺好。”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纸的细孔,在地面织就一张斑驳的网,药柜旁那只半旧的竹编药篓就静静卧在网眼中央。这药篓用深山老竹篾编就,竹色已由青转黄,像浸过岁月的茶汤。篓口那圈藤条被摩挲得发亮,甚至能看出手指常年捏握的弧度
——
那是师父当年背着它翻山越岭时留下的印记。苏瑶总说这药篓装过的草药比山下药铺的存货还多,春采茵陈夏挖参,秋摘茱萸冬收艾,篓底那些细密的竹篾缝隙里,至今还卡着几粒去年的苍耳子,像是时光藏下的秘密。
此刻篓子里斜插着把铜剪子,刃口在夕阳下闪着冷冽的光,却被篓底的艾草衬得有了暖意。剪子把手上缠着防滑的蓝布条,是张思贞去年冬天缝的,那时她总说剪药草时手滑,如今布条边缘已有些起毛,却更贴合手指的弧度。旁边堆着的药草段码得整整齐齐,黄芪切成了均匀的斜片,甘草被截成半指长的小段,连带着绒毛的紫苏梗都修剪得干干净净
——
不用看也知道是张思贞的手笔,这姑娘做活总像描花般细致,连苏瑶都常夸她
“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林小婉的小竹篮在墙角歪歪地靠着,篮沿还沾着几块湿润的泥土,混着些细碎的草叶,显然是刚从山里回来。篮子是她十岁生辰时,师父用新竹给编的,如今篮身已泛出温润的包浆,提手处被磨得格外光滑。里面躺着几颗圆滚滚的野山楂,红得像缀在枝头的小灯笼,表皮还带着新鲜的绒毛,其中一颗被咬了个小小的牙印
——
准是林小婉忍不住先尝了尝,酸得眯起眼睛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篮底垫着的桐油纸边角,还写着歪歪扭扭的
“辰时采于西沟”,墨迹被山风吹得有些发皱,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思贞你看,这山楂核儿真像小元宝。”
林小婉的声音从药柜后钻出来,带着孩童般的雀跃。她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颗掰开的山楂,把核儿摆在青石板上排开,红瓤沾在指尖,像抹了层胭脂。
张思贞凑过去时,发梢扫过药篓边缘,带起一缕艾草香。她小心翼翼地捏起颗果核,对着光看了看:“确实像呢,不过得先把果肉晒干了才能炼丹。”
她说话时总带着点慢悠悠的认真,手指轻轻拂去林小婉鼻尖沾着的山楂碎屑,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苏瑶在案前抬眼时,正看见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漾起笑意。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一滴墨晕开成小小的花苞,恰好落在
“陈皮三钱”
的字样旁。案上的砚台里,墨汁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是今早用松烟墨新研的,磨墨时林小婉总爱抢着帮忙,结果每次都弄得满手乌黑,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猫。
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油灯的光晕愈发柔和。张思贞起身将剪好的药草段收进竹簸箕,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药香;林小婉则把山楂核儿小心地包进油纸,塞进自己的小布兜里,说要串成手链送给师娘。苏瑶放下笔,看着案上晾着的药茶渐渐沉底,金银花与枸杞在水中舒展的模样,像极了这药庐里慢慢流淌的时光。
油灯的光晕在案头投下一圈暖黄,药碾子就那样敦实地蹲在角落里,像头温顺的小兽。它是用整块青石凿成的,碾轮边缘被磨得溜光,泛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那是无数个日夜与药材相拥的证明。碾槽里还残留着些龙涎草的碎末,青绿色的粉末嵌在石缝里,清苦的香气混着石质的微凉,丝丝缕缕往外渗
——
这是今早苏瑶为后山王阿婆碾的药,老人家犯了咳嗽,龙涎草配着枇杷叶熬水最是对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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