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粒玉屑会落在张奶奶的药圃里,被蒲公英的根须缠着,长成谁也想不到的模样。
她将玉雪莲从工作台取来,放在砂布上。玉料上的根须纹路在月光下凹凸分明,像片凝固的浪。指尖抚过那些被时光养出的光泽,比初磨时柔和了百倍,却在深处藏着股韧劲,像苏瑶眼角的细纹,每道里都裹着故事。其实不用再磨了,这玉早就记下了她的指温、苏瑶的叹息、甚至师祖爷银铲偶尔映在上面的光,可她还是想再磨一遍,慢些,再慢些,让掌心的热与玉的凉,在砂布的摩擦里再多说会话。
砂布与玉料相触的刹那,发出极轻的
“沙沙”
声,像月光落在雪上。林小婉的动作很慢,手腕的力道里带着揉面似的柔,却在每一次回拉时,悄悄用了点压劲
——
是苏瑶教的
“磨玉如熬药,急不得,松不得”。玉屑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在樟木板的凹痕里积成小小的堆,像给那些旧痕盖上层新的雪。她忽然觉得这不是在打磨玉,是在跟时光拉手,一步一步,慢慢走。
磨到玉料边缘时,砂布卷着的毛边轻轻蹭过指尖,像只温柔的小兽在舔手。林小婉低头看,发现卷边的缝隙里卡着粒更小的玉屑,比针尖还细,却在月光下亮得像颗星。她想起自己攒玉屑的木盘,最初只是个装莲子羹的粗瓷碗,后来苏瑶找木匠改造成木盘,盘底还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
——
正是师祖母残绣上没绣完的那朵。此刻忽然明白,这些看似零散的物件:卷边的砂布、刻痕的樟木、攒屑的木盘、没绣完的花,早被时光用看不见的线串在了一起,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两下,不多不少。林小婉收起砂布,将玉雪莲放回原位。玉料上的根须纹路里,还沾着点新鲜的玉屑,像给这片凝固的浪,添了些流动的光。她知道明天磨完玉,砂布的边会卷得更厉害,樟木板的凹痕会更深,可那又何妨?就像师祖爷的银铲,磨得越薄,越能照见人心;就像苏瑶熬药的罐,用得越久,药香越醇。
玉雪莲的花瓣在掌温里微微发潮,像沾了晨露的真花。林小婉能摸到花瓣边缘新沁出的细痕,比刻刀凿出的纹路更柔和,像师祖爷炒药时扬起的白雾,在玉料上洇出的浅渍。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药柜上看师祖爷炒药,银铲翻动时带起的硫磺烟总往她鼻尖钻,呛得她直打喷嚏,师祖爷就用铲背轻轻敲她的额头:“这烟是药魂,得让它钻进球里,往后才有力气治病。”
此刻玉料里缭绕的白雾,竟真像当年的烟魂,在花瓣间打着旋,把烟火气酿成了温润的光。
师祖母的残绣叠在竹篮里,露出的半朵玉兰恰好对着玉雪莲。林小婉看见玉花瓣上的纹路正顺着光线往绣帕的方向伸,那些歪扭的针脚像有了生命,顺着玉料的脉络往上爬,在雪莲的花心凝成个小小的结
——
那是师祖母最擅长的
“锁心结”,当年绣嫁妆时,她总说
“结要歪着才牢,日子要带着点不周全才暖”。此刻这个玉结在光里泛着柔光,比任何工整的纹路都动人,像把小锁,轻轻扣住了两代人的温柔。
药柜第二层的抽屉里,苏瑶的笔记正摊开在
“玉性养人”
那页。字迹是典型的蝇头小楷,却在
“养”
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批注着
“如玉屑入花盆,不见其长,日有所增”。林小婉望着玉料里流动的光,忽然发现那些光的轨迹,竟与笔记上的墨迹重合
——
师父写
“凉”
字时,玉料的根须就往深处扎半分;写
“润”
字时,花瓣上就沁出点水汽。原来那些恳切的批注,早顺着月光钻进了玉里,长成了指引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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