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明天我想去后山采些川贝,苏大夫说川贝蒸梨对您的咳嗽好。”阿石说,“后山的川贝长得好,就是路不好走,不过我小心点,肯定能采到。”娘叮嘱道:“路上慢着点,别摔着,实在不行就早点回来。”阿石笑着答应,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明天的行程。
月光洒满屋子,阿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苏大夫教他的“君臣佐使”配伍原则,想起瑶姐教他的草药炮制方法,想起大山里那些随处可见的草药——春天的荠菜能清热,夏天的野菊花能明目,秋天的酸枣能开胃,冬天的干草药能治病。这些都是大山的馈赠,也是他学医的底气。
他暗暗在心里列了个清单:明天采川贝,后天认柴胡,大后天学配药……他要一步一步来,把医术学好学精。等娘的身体好了,他要带着娘去镇上逛逛,买件新衣裳,吃碗热腾腾的馄饨。等乡亲们都能看好病了,他要和苏大夫、瑶姐一起,把药庐扩大些,再多收几个徒弟,让村里的医术能传下去。
窗外的月亮越发明亮,阿石的心里也亮堂堂的。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会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有娘在身边,有苏大夫和瑶姐的帮助,有自己的决心和努力,就一定能实现愿望。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场景:娘的咳嗽好了,笑着在院子里晒太阳;乡亲们生病了,都来药庐找他看病;他和苏大夫、瑶姐一起,背着药箱去山里采药,歌声在山间回荡。
想着想着,阿石露出了笑容,在月光的陪伴下,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他采到了最大的川贝,娘吃了川贝蒸梨,咳嗽彻底好了,正笑着给他擦汗。药庐里挤满了看病的乡亲,他熟练地给大家诊脉、配药,苏大夫和瑶姐在一旁赞许地看着他。
天快亮时,阿石是被窗棂上的微光晃醒的。檐角的铜铃还没来得及摇晃,东方的天际已洇开一片淡青,像娘染布时不慎滴落的染料,顺着云层的纹路慢慢晕染。他屏住呼吸掀开粗布被褥,炕沿边的竹篓早已收拾妥当,昨天特意磨尖的铁铲斜插在篓边,木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
蹑手蹑脚穿过堂屋时,他忍不住朝里屋望了一眼。娘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梦到了他采回川贝的模样。灶台上温着的野菜糊糊冒着细弱的热气,瓷碗上搭着的蓝布帕子是娘去年给他缝棉袄剩下的布料,边角还绣着半朵残缺的蒲公英——那是他初学认药时,娘特意绣上去帮他记模样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晨露立刻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村口老槐树的枝叶间藏着几声鸟鸣,脆生生的,倒让这清晨更显幽静。药庐方向果然传来了熟悉的声响,是苏大夫在打太极,衣袂翻动的窸窣声混着沉稳的呼吸,隔着半条村道都能听见。阿石下意识攥紧了竹篓的背带,指尖触到篓底垫着的油纸——那是瑶姐昨天给他包麦芽糖剩下的,他特意留着,想着采到川贝就用它仔细包好。
脚步刚踏过村头的石板桥,后颈突然传来一阵轻痒,紧接着是极轻的触碰,落在肩膀上,力道柔得像娘给她理衣领时的动作。阿石心里一暖,眼眶先热了。定是娘醒了,知道他要去后山,特意追出来想塞些干粮,说不定还煮了鸡蛋,用布巾裹着藏在怀里。他甚至能想象出娘笑着嗔怪的模样,说他总是急着赶路忘了吃饭。
“娘,我吃饱了。”他笑着转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您回去再睡会儿,我采了川贝就回来给您蒸梨。”
话音未落,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眼前哪有什么堂屋的灶台,没有冒着热气的野菜糊糊,更没有娘捧着布巾的温柔眉眼。方才还清晰的触感突然消失了,肩膀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晨风吹过的凉意。他站在石板桥上,脚下是潺潺流过的溪水,远处的后山笼罩在薄雾里,青黛色的轮廓模糊不清。方才的一切,那些温热的气息、熟悉的声响、娘的笑容,都像被山间的晨雾卷走了似的,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阿石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竹篓撞在桥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铁铲从篓里滑出来,“当啷”一声掉进溪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布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桥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娘……”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晨雾里荡开,只引来几声远处的鸟鸣作为回应。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还在屋里,娘还在炕上睡着,灶台上的糊糊还温着……阿石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恍惚。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关节上还留着昨天挖草药时磨出的红痕,竹篓背带的勒痕也清晰可见,可那些温暖的场景,却真真切切地消失了。
晨雾渐渐浓了起来,裹着露水的湿气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襟。阿石突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雾气,娘就是在那天走的。
那天他比现在起得更早,想着去后山采些新鲜的荠菜给娘做汤。出门时娘还笑着叮嘱他小心露水,可等他提着满满一篮荠菜回来,推开家门时,却看见娘静静地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得像窗纸上的月光,再也不会笑着朝他伸出手了。
后来苏大夫说,娘的咳嗽早已拖成了肺痨,能撑到那时已是奇迹。他还记得瑶姐抱着他哭,说娘最后还在念着他的名字,手里攥着他画的那本草药图册,页脚都被摸得发皱。那些日子他像丢了魂似的,整天守在娘的坟前,直到苏大夫把他拉回药庐,说娘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他学好医术,好好活下去。
从那以后,他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医上。苏大夫教他认药,他就把每种草药的模样、功效都抄在本子上,夜里在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瑶姐教他炮制草药,他就一遍遍地练习,直到手上磨出茧子也不觉得疼。上山采药时,他总会多采些娘爱吃的酸枣和野山楂,回来晒干了收在布包里,仿佛娘还在等着他递过去。
可刚才的场景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能闻到野菜糊糊的香气,能摸到娘手上的老茧,能看清她鬓角的白发。阿石蹲下身,双手插进冰凉的溪水里,试图用刺骨的寒意驱散心底的慌乱。指尖碰到了沉在水底的铁铲,他费力地把它捞起来,铲刃上还沾着昨天挖草药时的泥土。
“是梦吗?”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药庐方向的晨练声停了,紧接着传来瑶姐清脆的呼喊:“阿石!你在这儿吗?苏大夫说要带你去采柴胡呢!”
阿石猛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晨雾中,瑶姐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她穿着熟悉的蓝布衫,头发用布帕包着,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想必是给她留的早饭。看到阿石蹲在桥头,瑶姐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担忧:“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
“瑶姐……”阿石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我刚才好像看见娘了,她还拍了我的肩膀。”
瑶姐的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阿石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阿石,娘一直在看着你呢。她看到你这么努力学医术,看到你把药认得那么准,一定很开心。”
阿石望着瑶姐,眼眶突然红了。他想起刚才在梦里,娘笑着听他说要学医术,眼里满是欣慰;想起娘把麦芽糖掰给他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娘摸着他的草药图册,眼里的泪光。那些场景虽然短暂,却像一束温暖的光,照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知道。”阿石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娘肯定在看着我,所以我更要好好学,不能让她失望。”
瑶姐笑着递过手里的油纸包:“这是苏大夫刚蒸的红薯,你快吃点垫垫肚子。我们还要去后山采柴胡,苏大夫说今天的雾气正好,柴胡的药性最足。”
阿石接过油纸包,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他打开油纸包,红薯的甜香扑面而来,和梦里娘蒸的红薯味道一模一样。他拿起一块红薯,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嘴里散开,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温热的红薯上,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溪水上,泛起粼粼的波光。阿石擦了擦眼泪,把剩下的红薯放进竹篓里,握紧了手里的铁铲。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后山,山峰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清晰,山间的草药在晨露的滋润下泛着嫩绿的光。
“走吧,瑶姐。”阿石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我们去采柴胡,还要采些川贝,苏大夫说川贝蒸梨对咳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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