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的风,带着咸腥与凛冽,狠狠抽打在登州水寨高耸的拍竿上,发出呜呜的尖啸。五十艘新锐的“海鹘”巨舰,如同五十头钢铁巨兽,静静伏在水寨之内。它们庞大的身躯紧密相连,船舷挨着船舷,甲板连着甲板,构成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黑色森林。每一艘海鹘船的侧舷,都高高矗立着数根粗壮如百年古木的拍竿,顶端包裹着沉重的铁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如同巨兽探出的獠牙,森然欲噬。
海鹘船,大唐水师新锐,其名取自海鸟“鹘”,取其轻捷搏浪之意。船型首尾高昂,船舷两侧装有生牛皮蒙覆的“浮板”,形如鹘鸟之翼,大大增强抗浪性。船体坚固,载兵众多,尤其侧舷所装之巨型拍竿,乃是以巨木为杆,顶端缚巨石或铁块,以绞盘控制,可高高举起,再狠狠砸下,专破敌舰船板,威力惊人。此等利器列装水师,乃是大唐剑指东洋的明证。
水寨码头,人头攒动,甲胄鲜明。水师将士们肃立舰艏、船舷、甲板,如同一片片凝固的钢铁丛林。海风卷动旌旗,猎猎作响,那赤红的底色上,狰狞的金色蟠龙张牙舞爪,仿佛要挣脱旗面的束缚,腾空而起,搅动这万里海疆。
张彪,这位登州水师统军大将,身着明光铠,猩红的披风在身后被风吹得笔直,如同燃烧的烈焰。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旗舰“镇海”号厚实的船舷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越过重重舰影,死死钉向东方那片翻滚着阴云的海域——对马岛的方向。
那里,有他袍泽兄弟未寒的尸骨,有被倭寇屠戮焚烧的村庄升腾起的黑烟,有无数大唐子民的血泪与冤魂!
“弟兄们!”张彪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压过了呼啸的海风,清晰地传遍整个舰队,“看到了吗?那就是倭寇的巢穴!他们欠下的血债,要用血来洗刷!父老乡亲的冤魂,在九泉之下看着我们!今日,我登州水师,奉陛下天威,持天子剑令——”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寒光直指东方,“目标:对马岛!血仇,当以血偿!”
“血仇血偿!血仇血偿!”数万将士的怒吼瞬间爆发,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冲散了天空的阴霾,震得脚下海鹘巨舰的甲板都在微微颤抖。那吼声里,是刻骨的仇恨,是沸腾的战意,是复仇的渴望!
“升龙旗!擂战鼓!起帆!”张彪的佩刀狠狠劈落!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长空,那是大唐水师出击的号令。
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被力士用裹着红布的木槌狠狠擂响,鼓点沉重如雷神之锤,一下下敲在每一个将士的心头,也敲在登州港的每一寸土地上。这鼓声是战魂的咆哮,是催征的战令!
“升龙旗!起征帆!”传令兵在旗舰上声嘶力竭地呼喊。
一面面巨大的赤底金龙旗在主桅杆顶端被水兵奋力升起,迎风怒展。蟠龙在猎猎风中舒展身躯,龙睛怒睁,龙口大张,仿佛要将整个东洋都吞入腹中!与此同时,每一艘海鹘巨舰上,巨大的硬帆被水手们喊着号子,奋力拽起绳索,帆索摩擦着滑轮,发出吱嘎的声响。洁白的巨帆如同瞬间展开的翅膀,兜满了强劲的海风,鼓胀起来。
“起锚!”
巨大的铁锚被绞盘拖拽着,带着沉重的海泥,哗啦啦脱离海底的束缚。
“左满舵!目标对马海峡,前进!”
庞大的舰队,如同一只沉睡初醒的洪荒巨兽,开始缓缓移动。五十艘海鹘巨舰组成的钢铁洪流,舳舻相接,劈开青黑色的海水,犁出道道翻滚的白浪,向着那阴云密布、杀机暗藏的对马海峡,坚定而决绝地驶去。拍竿如林的剪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下长长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风帆鼓涨,龙旗猎猎,战鼓轰鸣。大唐复仇的怒涛,终于倾泻而出!
对马海峡的海水,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天空低垂,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几乎要触及那些高耸的拍竿顶端。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水腥气,吹拂在甲板上每一个紧绷着神经的水兵脸上。
张彪伫立在“镇海”号的船楼上,目光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狭窄的海域。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舰船破浪的哗哗声和海风掠过桅杆的呜咽。经验丰富的老兵们,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横刀或手中的长矛,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在舰队上空。这片海域,安静得反常。
“报——!统军!”了望塔上的水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撕裂了这份死寂,“前方!前方海面有异动!大量…大量小船!速度极快!”
张彪心头猛地一沉,一步抢到船楼边缘,抄起沉重的黄铜千里镜望去。
只见在舰队前方约三四里的海面上,如同变戏法般,从岛屿礁石和翻滚的浪涛阴影里,猛地钻出数十艘小船!这些船狭长低矮,形制怪异,船头尖锐如梭,船身涂着暗红或漆黑的颜色,几乎与灰暗的海水融为一体。船帆极小,甚至有些根本没有帆,全靠船艉密集的桨手疯狂划动!每船不过十数人,但那些桨手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呼号,拼尽全力划桨,使得小船如同贴着海面飞行的毒箭,速度之快,远超寻常!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艘小船的船艏,都高高堆叠着大量浸透了油脂的干柴枯草,浓烈的桐油气息甚至隔着这么远都能隐隐嗅到!船艉处,都站着一名或两名身着诡异暗红色短衣、头上绑着绘有滴血樱花图案白布条的倭人。他们面容扭曲,眼神空洞狂热,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大唐巨舰,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燃烧的火把!
“火船!是倭寇的火船!”张彪身边经验丰富的副将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血樱死士!这些疯子!”
“血樱死士”之名,水师早有耳闻。传言是倭国贵族豢养的亡命之徒,受邪法蛊惑,以自身血肉为祭,焚烧敌舰为无上荣光。其凶悍疯狂,视死如归,如同扑火的飞蛾!
“倭奴竟敢如此!”张彪眼中怒火狂燃,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久经战阵,深知此刻慌乱只会带来灭顶之灾。他猛地挺直腰板,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舰队初起的骚动:“全军听令!拍竿准备!弩炮上弦!猛火油柜预备!不要慌!稳住阵脚!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倭鬼,看看我大唐海鹘的厉害!”
命令如同燎原之火,通过旗语和号角迅速传遍整个舰队。方才被突袭惊扰的些许慌乱,在张彪雷霆般的命令下迅速平息。训练有素的水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应和,各司其职,动作迅捷如风。
“起拍竿——!”
“弩炮装填——!”
“猛火油柜,加压!”
巨大的绞盘发出沉闷的吱嘎声,一根根粗壮的拍竿被水兵们奋力摇动绞盘,缓缓从船侧抬起。沉重的铁质拍头高高悬起,如同巨兽扬起的利爪,对准了那些疾驰而来的“飞蛾”。侧舷的床弩被力士拉开粗壮的弓弦,手臂粗的巨箭闪烁着寒光,箭簇上绑缚着浸满火油的布团。船舷内侧,狰狞的青铜猛火油柜被推到射击口,粗大的铜管对准海面,油柜旁,水兵正用皮囊奋力鼓风加压,炽热的炭火在炉膛内燃烧,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石油气味。
“放!”
随着各舰指挥官声嘶力竭的怒吼,对马海峡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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