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内,油灯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味道,但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水果的甜腻腥气所覆盖。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病患和忧心忡忡的家属,呻吟声、咳嗽声、压抑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这些病人大多症状相似:突发的高热,如同炭火在体内燃烧,皮肤滚烫;剧烈的头痛,仿佛要裂开;接着是浑身肌肉关节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然而,最令人不安的迹象,才刚刚开始在他们身上显现。
一名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孩童,原本因高热而潮红的小脸上,开始冒出一些细小的、深红色的疹点,如同被蚊虫叮咬过。疹点迅速增多、变大,变得饱满凸起,颜色也转为暗红,很快遍布他的颈部、手臂,甚至开始向胸背蔓延。
旁边草席上躺着的一个精壮的码头苦力,症状更加骇人。他裸露的上身,那些暗红色的疱疹已经连成一片,有些疱疹的顶端开始出现微小的凹陷,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脐凹”。更可怕的是,一些疱疹已经开始化脓、破溃,渗出黄白色的脓液,散发出那股甜腻的腥臭味。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哮鸣音,眼神涣散,意识模糊。
“王…王大夫…这…这到底是什么瘟病啊?昨日还好好的扛包,怎么突然就…”苦力的妻子跪在草席旁,抓着须发皆白的老医者王仁安的衣袖,声音颤抖,充满绝望。
王仁安,登州港最有经验的老医官,此刻正俯身仔细查看着那苦力身上脓血交融的疱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用一根干净的竹签,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个破溃疱疹的边缘,仔细辨认着那脓液和疱疹基底的颜色形态。当他看到那疱疹中心明显的脐凹,再结合病人持续的高热、剧痛和迅速恶化的呼吸,一个只在古老医书上见过、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直起身,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药罐也浑然不觉。昏黄的灯光下,他本就苍老的面容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金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惊骇与恐惧,仿佛看到了来自幽冥的勾魂使者。
“这…这是…”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虏…虏疮?!是虏疮啊!”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
“虏疮?!”医馆内瞬间死寂!所有的呻吟、哭泣、询问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紧接着,是更加绝望、更加凄厉的哭嚎爆发开来!
“虏疮!是虏疮!”
“天杀的瘟神啊!”
“完了!登州完了!”
恐惧如同瘟疫本身,瞬间吞噬了医馆内每一个人的心神。人们惊恐地互相推搡着,试图远离那些已经开始出疹的病人,如同躲避地狱的烈火。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踩踏,将小小的医馆变成了人间地狱。
王仁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喃喃着那个带来无尽死亡的名字:“虏疮…真的是虏疮…倭奴…倭奴!他们…他们竟行此绝户之计!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混乱的港口中飞速传播,与粮仓冲天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将恐慌的阴云重重压在了每一个登州军民的心头。
登州港粮仓的冲天火光和瘟疫爆发的恐怖消息,如同两道加急的黑色羽箭,刺破黎明前的黑暗,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昼夜不息地传递向帝国的心脏——长安。
数日后,紫宸殿。
初升的朝阳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将金色的光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然而,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如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沙盘摆在殿中央,精细地展示着帝国东部沿海、辽东、乃至新罗、倭国的山川地理。上官婉儿身着绯色宫装,俏脸含霜,如同覆盖了一层千年寒冰。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份来自登州的染血军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份从容睿智的气度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怒所取代。
“陛下!”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刻骨的寒意,响彻在寂静的大殿,“倭奴丧心病狂,竟敢趁我水师远征,遣‘海鬼’潜入登州!焚毁我大军粮秣重地,此其一罪!更令人发指者,其竟敢以携带虏疮之歹人混入流民,散播此绝户瘟毒!登州军民,已现病患!此乃绝我大唐根基、断我华夏血脉之毒计!其心可诛,其行当灭九族!”
“虏疮?!”侍立在旁的几位重臣,包括宰相狄仁杰、兵部尚书姚崇,无不骇然变色,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太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比千军万马更可怕的死神!一旦大规模爆发,十室九空绝非虚言!倭寇此举,已非寻常战争手段,而是彻底的、灭绝人性的生物战!
龙椅之上,李琰的面容隐藏在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帘之后,看不清表情。但一股无形的、如同九幽寒渊般的森冷气息,正以他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整个紫宸殿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声,都如同重锤敲在殿内诸臣的心上。
“好一个光明子…”李琰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火攻海鹘,焚粮登州,散播虏疮…环环相扣,步步杀机。看来她不仅要阻朕于海上,更要掘我东征之根基,乱我大唐之腹心。此獠不除,朕寝食难安!”
他霍然起身,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巨大的东部疆域沙盘前,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扫过新罗的位置。
“倭寇如此猖獗,背后岂无依仗?新罗…”李琰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的弧度,“金重熙的密报,来得正是时候。”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省少监高力士立刻躬身,将一份密封的铜管双手奉上。李琰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密信,快速浏览。信中详细记录了新罗重臣金重熙冒险传来的绝密情报:倭国太政大臣光明子,已秘密派遣心腹密使,潜入新罗王都金城。密使携带重礼,并许以重诺——若新罗能在唐倭冲突中保持中立,甚至暗中相助倭国,阻挠唐军借道或补给,待倭国击败大唐后,便将整个“三韩之地”尽数“归还”新罗!
“哼,好大的手笔!‘许尔三韩’?”李琰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冰棱碎裂,“光明子这空头支票开得倒是响亮!她以为朕的大唐,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以为新罗王金兴光,是那等看不清大势的蠢物?”
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动。
“高力士!”
“奴婢在!”
“即刻拟旨!”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以六百里加急,传旨新罗王金兴光!”
他目光如电,字字千钧:
“倭奴跳梁,屡犯天朝,屠戮边民,罪恶滔天!今更行焚粮播瘟之绝户毒计,人神共愤!尔新罗,世受大唐册封恩典,为大唐藩屏。值此天兵东讨逆倭之际,理当戮力同心,共诛丑类!着尔新罗王,速发倾国之兵,水陆并进,助剿倭奴!自接旨之日起,若有一兵一卒助倭,或有一粮一草资敌,抑或逡巡观望,迟延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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