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明瓦琉璃窗格间筛落九霄清光,碎金似的斑驳静静镀在魏嬿婉的龙袍上。方才与葡萄牙使臣议罢,紫檀案头犹展着一册绘有欧罗巴宫廷女子的画本。
年逾五十的帝王倏然拈起画页一角,对侍立多年的掌印太监王蟾莞尔:“卿且观此泰西女子,何以宁教腰肢细至气息难续,亦甘愿囚于鲸骨撑起的裙笼之中?”
王蟾急躬身应道:“老愚之见,此与咱们旧日缠足无异,皆是作茧自缚之规。”
魏嬿婉纤指轻抚画中金发女子的卷曲云鬓,忽扬声道:“传旨四执库,将使臣所献西洋裳服取来。”
八名宫人抬入檀木衣箱时,满殿珠翠骤然失色。但见箱中蔷薇灰缎长裙流转光华,裙撑竟以精钢细圈编作笼形,旁置一双跟尖如笋的高履,鞋头珍珠攒成蔷薇新蕊。
“更衣。”魏嬿婉展臂如鹤翔,十二宫娥应声上前。先解绣金龙的明黄常服,露出素白中单。西洋裙裳之制却令众人束手——其后背密布三十六对银钩,须得如贯甲般将丝带逐对系紧。
“使臣言此谓束腰。”掌事宫娥奉上牛皮缝制的奇巧物件,“需先将此物贴身缚紧,方可套外裙。”
魏嬿婉挑眉:“较之吾辈衿带繁琐多矣。”却仍由宫人侍奉着将束腰覆于中单。二宫娥各执牛皮绳一端,如牵缆般奋力收束。
魏嬿婉忽抽气道:“松些!此般滋味,倒教朕忆及初习骑射时,被缚于马背防坠之景。”待束腰系妥,她对玻璃镜转身,但见腰肢果被掐得极细,胸脯反被推得愈发丰隆。
套外裙时复遇窘困。钢圈撑起的裙摆浩大如云,宫娥们需如支帐般高擎裙笼,魏嬿婉方得俯身钻入。
最奇者莫过于烫发。四执库特寻来烧炭铁钳,依画册所示裹以细棉布。梳头宫人战战兢兢拈起一缕青丝,烫钳逼近时,丝丝白汽混着焦香氤氲而起。待拆棉布,发丝果然卷作波涛,似墨色海浪凝于鬓畔。
“趣甚。”魏嬿婉对镜转身,蔷薇灰裙裾扫过波斯氍毹,“传旨光禄寺,晚膳添一道葡国使臣所献葡萄酒。”
进忠望镜中身影,恍见三十余年前那个身着破旧宫装、雨中浣衣的少女。今虽贵为天子,仍对万物怀赤子般好奇。
“陛下……”王蟾愁眉紧锁,斟酌词句,“奴才看惯直发汉妆,此卷曲云鬓总觉殊形诡状。且此裳服缚体,岂不令人气息窒涩?”
魏嬿婉轻笑,指尖掠过烫卷的鬓发:“卿等可知朕何以恢复汉家衣冠?”
“陛下圣意,自是为光复正朔。”
“非止于此。”她倏然抬足,露出那双尖头高跟鞋,“观此西洋履式,与满洲花盆底岂非异曲同工?朕昔废花盆底改着翘头履,今试此高跟履,乃知天下女子之苦原来相通。”
“朕初临朝时,多少人跪谏女子称帝有违祖制。今观此西洋图册,彼国女王不亦身着铁笼般的裙裳治国理政?”
她忽以葡语吐出一词:“Guerra。”
进忠、王蟾茫然抬首。
“意即战争。”魏嬿婉眼底掠过暗潮,“满汉衣冠是战争,男女朝服是战争,国邦之间更是永无宁息的战争。惟有不息相争,方换得片刻安宁——恰似此束腰,缚得愈紧,愈显从容。因终有一日,必将迸发为解放。”
窗外忽传来西洋自鸣钟声,琤琤十二响。
进忠、王蟾蓦然跪地:“陛下穿汉家衣冠最是相宜。”
“平身。”魏嬿婉亲手扶起二人,“明日朕仍当服衮冕临朝。此等西洋器物……”她指尖轻抚烫卷的发梢,“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方为正道。”
暮色透窗而过,为伊镀上金边。那双试过三寸高跟鞋的足,终究稳稳植根于华夏山河。
【余习西洋英语之事,今录之以遗后世。
写给尚未出生的后代,写给未来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们:
你们好,请接收这些话。它们并非来自遥远、无法接近的神明,而是来自一个曾行走在辉煌宫殿与权力阴影走廊中的人,一个曾肩负着‘天命’之沉重责任的人。我,魏嬿婉,凭借宇宙的意志和自身决心的力量,作为你们的皇帝和君主,从紫禁城的中心写下这封信。我穿越浩瀚、寂静的时间深渊向你们诉说,这是我生命暮年的声音,一种随着每个日落而增长的深切紧迫感驱使我这样做。
我的精神,最初在最简陋的庭院中学会了坚强,始终restless(不安于现状),始终充满好奇。我们这个天国般的国度,是一个由古老智慧完善的世界,是秩序与和谐的瑰宝。然而,一种低语,起初微弱,而后如潮水般持续不断,长久以来困扰着我的梦境—这低语诉说着我们地图之外的horizon(地平线),昆仑山脉和东海之外的王国。几十年来,我们边境以外的世界仅仅是一个幻影,是朝贡使团的主题和四库全书馆中展示的稀奇玩意。它们是娱乐,而非启示。
这场伟大觉醒的催化剂,是一群来自遥远之地(他们称之为葡萄牙)的使节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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