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少平!你们看见没?这贺老汉他就是怕了!他肯定是看咱们家要搞大砖窑,怕咱们真成功了,发达起来超过他家醋法,取代了他双水村首富的位置!所以他故意卡着咱,不想让咱们翻身!”
王满银的这番话恶毒而诛心,却瞬间击中了孙玉厚那颗被失败和嫉妒灼烧的快要扭曲的心!是啊!贺耀宗凭什么不借?不就是怕我们家起来吗?
上次借钱买牲口那么痛快,这次怎么就推三阻四?还说什么对身体不好,这分明就是借口,就是眼红,就是害怕我们孙家超过他家!
孙少平虽然觉得姐夫的话有些偏激,但此刻巨大的压力和失败感也让他同样无法冷静思考,一股怨气同样油然而生,觉得贺家太过冷漠自私。
人性的阴暗面在此刻展露无遗,它们自动过滤了贺耀宗话语里那点微弱的善意提醒,只记住了拒绝这个结果,并将之解读为最恶意的打压和嫉妒。
失败的耻辱,债务的压力,对财富的极度渴望,混合着这种被迫害的妄想,让孙家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也让他们与原本可能提供其他帮助的贺家,瞬间隔开了一道充满猜忌和怨恨的鸿沟。
他们不会去想烧砖的危害,不会去反思失败的真正原因,只会将所有的愤懑都倾泻到不肯借钱的贺耀宗身上,仿佛他才是导致孙家陷入绝境的罪魁祸首。
这种扭曲的怨恨,像毒草一样在孙家人心里滋生,也为他们未来可能更加疯狂的举动埋下了危险的种子。而那座沉默的失败的砖窑,依旧冰冷的矗立在那里,无声的见证着这个家庭在贪婪与绝望中的挣扎与沉沦……
……………………………………
初秋的傍晚,夕阳给双水村涂上了一层倦怠的橘黄色。贺秀英在自家院墙根下,踩着微凉的泥土,收着晾晒了一天的衣服。
竹竿上搭着的粗布衣衫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院墙外,几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略显稀疏,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看似宁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里。
贺秀英正踮着脚,伸手去够一件晾在高处的褂子,墙外土路上,由远及近传来几个熟悉的,却因为激动而刻意压低了嗓音。是孙玉厚,王满银,还有孙少平。
贺秀英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住了,侧耳细听。墙外的对话像毒蛇一样,嘶嘶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只听王满银的声音是又尖酸又刻薄,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爸,您就别琢磨了!贺老汉他就是故意的!眼看着咱们家要起来了,他这是眼红了!怕咱这砖窑一响,黄金万两,再把他家那醋坊给比下去!什么伤身体?要我说全都是屁话,他就是不想让咱们家好!”
孙玉厚沉闷而怨恨的声音接着响起,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像块被晒得干裂的土坯:
“唉!枉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厚道人……上次借钱那么痛快,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就是见不得人好,生怕咱超过他!”
就连平日里话不多的孙少平,此时也声气的抱怨了一句,声音里透着年轻人的不甘和郁闷:
“贺叔这次……确实有点不地道。”
墙内的贺秀英,手里的衣服啪嗒一声掉回盆里,被气的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竟然有如此颠倒黑白,忘恩负义之人!
自己家不忍心看他们往火坑里跳,好心劝阻,然后拒绝,反倒是成了眼红,成了罪过?这都是什么混账逻辑?
贺秀英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跟他们理论!但残存的理智让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硬生生的忍住了,她不能出去,出去撕破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堪。
等到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贺秀英猛地端起洗衣盆,脚步咚咚的冲回屋里,把盆子往地上一掼,对着正在昏黄煤油灯下默默编着柳条筐的的父亲贺耀宗,和刚下工回来的,满脸疲惫,正蹲在门口搓着泥垢的丈夫常有林,声音都气的发了颤:
“爸!有林!你们猜,我刚才在墙根底下听见什么了?孙玉厚家那爷几个,简直就是一窝白眼狼!
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说爸你不借钱给他们是眼红他们!怕他们家砖窑发达了,超过咱家醋坊!说咱不地道!我的个老天爷呀!他们这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咱家不忍心看着他们往那要命的行当里跳,都跳出不是来了?合着咱家的钱就该白白扔水里听响,还不能拦着了?这叫什么道理吗?气死我了!”
贺耀宗闻言,编筐的手停了下来,粗糙的手指被柳条勒出了一道深痕。他抬起脸,昏黄的灯光照见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和瞬间沉郁下去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的仿佛能砸在地上,眉毛拧成了死疙瘩,屋里弥漫的醋香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他心里像是赌了一团失棉画,又闷又难受,还透着刺骨的寒心。
一旁的常有林,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像黄土一样沉默的汉子,脸色也瞬间难看了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灰。他缓缓站起身,手上的泥灰都忘了拍掉,声音干涩的像是磨砂纸,闷闷的说道:
“当初……当初孙少平刚从劳改队出来,没着没落,是我看在都是同村的份上,舍下脸去求了矿上的把头,才给他寻下那份临时工的活儿,这才过去了多久啊?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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