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凡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关青禾笑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机推回给他。
祝一凡昂头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已经冰凉的土豆泥,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沉静如水,不起波澜。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三天后,一个普通的交接班下午。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关青禾拿起话筒。
“青禾?立刻到办案中心的一号审讯室外面!”那头是刑侦大队副队长严格的声音,背景音嘈杂,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一号审讯室?”关青禾下意识地重复,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对!赶紧过来!‘好运来’彩票店那两口子,还有他们那个一脸横肉的儿子,全铐在里面了!”严格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和难以置信,“刚被经侦那边和湖跺区分局联合行动组押回来的!大案!湖跺鬼市那条线上扯下来的!证据链…妈的,太全了,简直铁证如山!这洗钱数额惊人!你猜怎么着?匿名举报材料直接把他们的地下账本服务器地址都精确标注出来了,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关青禾放下话筒,指尖冰凉。
门外走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拖拽的刺耳声响。透过办公室磨砂玻璃门的缝隙,关青禾看到几个熟悉的经侦组面孔,以及湖跺市局的刑警,神情肃穆地押解着三个戴着手铐、垂头丧气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正是彩票店主那张标志性的浮肿油腻的脸,此刻像被抽掉了骨头,灰败得如同死鱼。他老婆跟在他后面,花睡衣外面套了件不合体的看守所马甲,胖硕的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横肉垮塌,眼神涣散。跟在最后的是他们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剃着青皮头,脖子上的金链子在走廊惨白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此刻却绷紧了脸,额角青筋暴起,正竭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那双眼睛里喷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淬了毒般的怨毒。
没看错的话,这正是那个蒙面领钱的家伙,这一家三口,还真是奇葩!
他们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向走廊另一端那扇厚重的、标着“一号审讯室”的深色铁门。铁门打开,又轰然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走廊里残留着他们身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很快又被消毒水味覆盖。
铁门紧闭,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但关青禾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冰冷的手铐,刺眼的强光灯,印泥,按手印的纸张摩擦声,还有审讯者那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剥皮拆骨般的问话。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建立在掠夺和欺骗之上的“好运气”,此刻正被一点点碾碎。
关青禾和聂风云曾是情侣,和他的搭档严格自然也是熟悉,此刻她在走廊尽头冰冷的消防柜边靠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号审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两名神情冷峻的警察率先出来,后面跟着被押解的店主夫妇。短短几十分钟,店主那张脸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皮肤松弛地耷拉着,浑浊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恐惧。他老婆几乎是被架着走的,腿软得像面条,嘴唇哆嗦着,发出无声的呜咽。
紧接着,他们的儿子被押了出来。他依旧梗着脖子,脚步踉跄,但那股强撑的凶狠劲头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当他被押着经过关青禾面前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倏地抬起,精准地捕捉到了靠在墙边的她。
那目光,如同黑暗中淬毒的匕首,带着赤裸裸的憎恨,狠狠地钉在关青禾的脸上。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手腕上的铐子哗啦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该死的,是你们在报复!操…”
押解的警察粗暴地将他拽回去,低声呵斥:“老实点!”
他被迫向前走,眼神却死死地、怨毒地粘在关青禾身上,直到被押解着消失在走廊拐角,那两道仿佛能将人灼穿的目光才被墙壁隔绝。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寂静。关青禾慢慢站直身体,后背离开冰冷的消防柜钢板。审讯室上方那盏红灯依然亮着,像一个沉默的**。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提示,来自那个代号“幽灵库”。内容极其简洁:湖跺鬼市的地下彩票市场已摧毁;关联账户:已冻结;匿名链:已切断。归档完成。
冰冷的屏幕光映在关青禾的眼底。她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绝了所有喧嚣的窗户。窗外,城市安宁,灯火次第点亮,如同无数双温和的眼睛。
一场短暂的雪正在落下,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旋转、坠落,无声地覆盖着白日喧嚣过后残留的污秽。
5、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祝一凡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同样望着窗外那片旋转的雪夜。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虚无。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这才刚刚开始。”他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声音低沉得像雪落尘埃,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雪越下越大,细密的雪片在路灯的光锥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窗玻璃反射着他们并肩而立的影子,像两个沉默的剪影,嵌在这栋水泥堡垒冰冷的背景里。
祝一凡那句话的尾音,如同呵出的白气,刚一出口就被窗外的寒冷吞噬殆尽。但那重量,却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开始?什么开始?是那笔烫手山芋般的巨额财富带来的无尽麻烦?还是彩票店主一家入狱后必然牵扯出的、水面之下的漩涡暗流?抑或是…我们自身踏入的这片灰色地带,终将带来的反噬?冰冷的玻璃触感透过制服衣袖传来。关青禾收回投向雪夜的视线,看向身旁的祝一凡。
他脸上的那点虚无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他伸进裤袋,似乎在摸索什么,片刻后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不是他平时偶尔会抽的那种牌子。
“咔嗒…”打火机蹿起一簇小小的、跳跃的橘黄色火焰。他低头凑近,深吸一口,微弱的火光将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勾勒得异常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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