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姑姑,儿小字妙莲。大名么,阿母说,阿耶还没空起呢!”
冯太后闻言“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方才朝堂上的凌厉尽数化去,眼角眉梢都融化开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哦!那你阿耶可真够忙的!”
能不忙么?她那兄长,其他都好,就是素来怜香惜玉,姬妾成群。自博陵长公主走后,府里没了人约束,庶出的子女如雨后春笋般一窝一窝地往外冒!他哪里有空给小女娃想名字?无非是大娘二娘地混叫着。
兄长风流至此,偏她这个做妹妹的还不好拦着——问就是长乐冯氏几经灾变,人丁单薄,亟待他开枝散叶。呵,这理由!
待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这丫头竟圆润地改口叫她姑姑了?才刚还唤她太皇太后呢!这机灵劲儿,谁能不喜欢!
“我们家最有见识的便是姑姑,要不请姑姑给儿赐个名字?”
这马屁不大高明,冯太后闻言,脸色一凝。
“你如何能想到这些?说吧,谁教的?”
抱嶷和王媪皆有些担忧地看向孩子——贵人的好脾气犹如冬日暖阳,说没就没。冯太后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就是跟在身边多年的心腹亦畏惧不已,何况一个小小女童?
不想,冯妙莲却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交代:“魏大母和我阿母呀!她们唠叨了好多遍,要儿在姑姑心情好的时候给自己讨个大名来!不过阿耶却不乐意,说太皇太后日理万机,哪有闲情问这个!”
“哈哈哈哈!”冯太后彻底被她逗乐了。你说这孩子没心机吧,她知道察言观色,顺着你的话风转话题。你说她有心吧,被一个陌生长辈严辞诘问,她想都不想,什么“真话”都敢往外倒。
冯太后微微靠在身后的隐囊上,头一回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小侄女来。
不得不说,这孩子,生就一副玉雪玲珑的模样,长大了,定然艳冠众人。可这不算什么,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她看重的,是这孩子浑然天成、可亲可爱的气度。三岁看老,这样的品貌……她很满意——不愧是魏媪调教出来的人!
冯太后伸手从案上取了一枚金丝蜜枣,递到她面前,笑道:“姑姑老了,想的名字你未必中意。不过,姑姑的孙儿,我们的皇帝,只比你略长几岁,学问很不错。他一会儿下学过来,不妨请他为你取一个好名字。”
皇帝?冯妙莲似乎有点印象。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记得魏大母与阿母小声聊起过,说这个小皇帝很早就没了生母,偏太上皇帝忙着求仙问道,对他不闻不问,爹不疼娘不爱的,虽做了那人上人,生世却着实可怜。
他也要来这儿?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意——这里一个孩子都没有,人人端肃着一张脸,怪可怕的。终于有人可以作伴啦!
冯太后见妙莲小口咬着蜜枣,眼睛快弯成了月牙,不由一乐,示意王媪将整碟蜜枣都端到她面前,“喜欢就多吃些!”
王媪一边递碟子,一边打趣,“都说外甥肖舅,侄女肖姑,这话委实不假。瞧这孩子,与我们娘娘一样,嗜甜!”
冯太后含笑点头。
冯妙莲埋头专心吃自己的,眼珠子却提溜了一圈——她嗜甜,可更爱辣。她常听阿母念叨,西域传来的胡椒,十数金一罐,数她用的最多!
正说着话,殿外忽而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宫人连忙打起帘子,一阵裹着细雪的寒风卷入殿内。
“请大母安!”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若玉磬轻击,在肃穆的殿内格外清越。
冯妙莲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绣金龙翻领胡袍的小小少年立在光影交接处。
他缓缓走进她的视线——约摸八九岁年纪,如寻常的鲜卑少年般,髡头索发,眉目深俊,鼻梁高挺,刀刻斧裁的脸上凝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霜雪。他身量在孩童里算高的,腰间悬着一柄赤金帽短剑,随步伐轻晃,剑鞘上镶嵌的明珠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陛下来了?”冯太后眼角微弯,声音里掺了几分殷切的慈爱,“外头冷吧?过来暖暖身子。”
少年帝王缓步上前,玄色衣袍上暗绣的龙纹随着步履若隐若现。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太后身侧的女孩,却在触及她眉心那点朱砂痣时骤然一滞。
冯妙莲亦在打量这位小皇帝,轻易就被他的眼睛吸引——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眸子,琥珀色的瞳仁本该温暖如春阳,他的却似寒潭里的深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冰,疏离而冷清——可她却觉得有几分熟悉。
若干年后,当她拂开记忆的纱幔,重忆起初见这幕,才陡然想起缘由。这眼睛——可不就像魏大母养的那只狸奴么?那畜生的招子也是如此,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让人觉得隔着千山万水,忍不住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这是你舅公家的二娘,小字妙莲,进宫陪朕几日。”冯太后执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冷意,“二娘,来见过陛下。”
冯妙莲连忙下榻,规规矩矩地朝小皇帝行陛见大礼。桃红色的衫裙随着动作漾开,像早春枝头颤巍巍的花。
“陛下?”不等拓跋宏叫起,她已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唤他,提溜着一双圆溜的杏仁儿眼,朝他微微一笑。
满殿宫人皆变了脸色。王媪正要上前,却被冯太后一个眼神制止。
拓跋宏怔了怔。这才认真打量起眼面前的女童来——无疑这是个漂亮的娃娃,雪肌玉容,大眼桃腮,有几分像他幼时养过的白稚。不自觉的,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眉心的朱砂痣上——那抹艳色,让他想起生母李夫人额间的那颗黑痣。
他自幼早慧。母亲被赐死那年,他已隐隐有了记忆。时光荏苒,母亲的音容已渐渐模糊,可她额间的那颗美人痣,以及夜间哄自己入睡时所哼唱的小调,却时常在孤寂的夜晚,伴他入梦。
这女娃无疑是大胆的!自他登基以来,还从未有哪个同龄人,初次见面就敢直视天颜,即便是她的嫡出兄长——他的伴读冯诞,与他说话时也总是矮一头的。
她毕竟还小。他摇头,岂能和一个小女郎讲规矩?何况,真要算来,她的辈份还比自己高一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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