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平板屏幕还亮着,那行“爸爸为什么总不回家”的搜索记录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昨天帮邻居修电脑时,无意间点开了浏览器历史记录,这个发现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强撑的伪装。
他佝偻着身子,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目光死死黏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曦曦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缝里还夹着半块没吃完的水果糖——那是前天他用攒了三天的零钱买的。当时孩子捧着糖看了足足五分钟,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却突然踮起脚尖塞进他嘴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辛苦,爸爸吃。”
掌心的刺痛让他猛地回神,血已经浸透了袖口。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时,生锈的水管发出“吱呀”的哀鸣。冷水冲在伤口上激起一阵痉挛,镜子里的男人眼眶红肿,胡茬像野草般疯长,额角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那是上周被失控的电动车撞倒时留下的。
“砰”的一声,漱口杯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在瓷砖上摔得粉碎。曦曦被惊醒,小身子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带着哭腔喊:“爸爸?”
凌霄心脏骤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卧室。他跪在床边,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拍着女儿后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爸爸在,曦曦不怕。”
黑暗中,曦曦的小手摸索着抓住他的袖口,温热的呼吸喷在他手腕上:“爸爸,你流血了。”
他这才发现掌心的血滴在了床单上,像一朵朵丑陋的红梅。凌霄慌忙抽回手,却被女儿死死拽住。曦曦的手指细细小小的,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就像她第一次叫爸爸时,用湿漉漉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指不肯松开。
“是爸爸不好。”凌霄的声音压得极低,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爸爸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曦曦没说话,只是把小脸往他胳膊上蹭了蹭,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痒。他想起三年前妻子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女人收拾行李时,曦曦抱着她的腿哭到呕吐,而他只能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们母女撕扯。最后妻子掰开女儿的手指,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重锤敲在他的天灵盖上。
“爸爸,我梦到妈妈了。”曦曦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妈妈说她去很远的地方买糖果了,让我乖乖等。”
凌霄的胸腔像是被巨石砸中,疼得喘不过气。他知道妻子跟着开工厂的男人走了,就在邻市的别墅区里。上个月送外卖路过那片高档小区时,他亲眼看见她抱着别的孩子从宝马车上下来,烫成波浪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他当时躲在冬青丛后面,直到那辆车消失在雕花大门后,才发现外卖箱里的汤已经洒光了。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破旧的窗户发出“哐当”的响声。曦曦吓得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腕上的瘀青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凌霄的目光像被针蛰了一下,猛地想起上周三去幼儿园接女儿时,老师欲言又止的模样。
“曦曦爸爸,”年轻的女老师绞着衣角,“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他当时正急着去取外卖,含糊地应了两声就抱起曦曦跑了。现在想来,老师办公桌上放着的那盒创可贴,恐怕是给曦曦准备的。孩子总说在幼儿园和小朋友玩滑梯摔的,可那些青紫的痕迹,分明是被人拧出来的形状。
“曦曦,”凌霄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的手腕,声音哽咽,“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僵住,小脑袋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谎言像玻璃碴扎在他心上。他想起女儿最近总是把自己关在衣柜里,吃饭时也不敢发出声音,甚至有次他咳嗽一声,孩子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地上。这些细碎的片段串联起来,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无尽的悔恨里。
凌晨三点,曦曦终于又睡熟了。凌霄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积满灰尘的书桌前。抽屉里藏着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他偷偷攒下的钱,皱巴巴的纸币被胶带粘着,硬币用塑料袋一包包装好。他数了三遍,总共是七百二十六块五毛。
这点钱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够。房东昨天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说再交不上房租就把他们父女俩赶出去。他摸着钱盒子上女儿画的全家福,画里的爸爸笑得露出牙齿,手里举着大大的冰淇淋,而现实中的他,连一块完整的蛋糕都没给女儿买过。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外卖平台的提示音。凌晨的加急订单,配送费是平时的三倍。凌霄看了眼熟睡的女儿,咬咬牙抓起雨衣。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撕下卫生纸胡乱缠了几圈,抓起头盔就冲进了夜色里。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他骑着电动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积水溅起半米高。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他突然猛踩刹车。玻璃柜里的草莓蛋糕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那是曦曦在画册上圈出来的生日愿望。
今天是曦曦的五岁生日。
凌霄盯着蛋糕看了足足两分钟,手指在口袋里把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攥得更紧。他算过,买了蛋糕就不够交电费,可他实在忘不了女儿每次路过蛋糕店时,那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
“给我来个最小的草莓蛋糕。”他冲进店里时,雨水顺着裤脚在地板上汇成小溪。
收银台后的阿姨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看他渗出血迹的手掌,突然叹了口气:“算你半价吧,我孙子今天也过生日。”
凌霄的喉咙哽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挤出两个字:“谢谢。”
蛋糕被小心地放在外卖箱最上层,他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生怕被雨水打湿。送完最后一单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骑着车往家赶,晨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他想象着曦曦看到蛋糕时惊喜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掌心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推开家门时,他愣住了。曦曦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小脸埋在衣服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听到开门声,女儿猛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爸爸,你又要走吗?”
凌霄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冲过去把女儿抱进怀里,蛋糕盒子被挤得变了形。“爸爸不走,爸爸给你买了好东西。”他慌忙打开塑料袋,变形的蛋糕上,草莓歪歪扭扭地躺着,奶油蹭得盒子到处都是。
曦曦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爸爸,我们是不是要搬家了?”
凌霄抱着女儿的手臂突然僵硬。他想起昨天房东来催租时,自己在门外和对方争执的声音。当时他以为孩子睡熟了,没想到……
“爸爸有钱交房租了。”他强装镇定地擦掉女儿脸上的泪珠,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你看,爸爸还买了蛋糕,今天是曦曦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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